只是,罗南想知而不知,“神明披风”选择罗远道作为“支点”,究竟已有多少年了?
他注目下的那位老人,究竟是以怎样的因由,选择或被迫承受这份本不可承受的压力?
或许是罗南注视得久了?阳台上老人不知怎地,缓慢抬头,呆呆看向天空。
他混浊目光的焦点,可能是天际的勾月,可能是城市的光雾,又或者什么都没有。
罗南倒宁愿相信,老人是与他远程对视,或许这样,就能够看清楚那边狂乱的精神世界,看清楚老人是与谁做的约定,看清楚老人是不是一直在注视着深渊中的魔影
可惜,罗南什么都没看到。
勾月辉光如旧,老人沐浴其中,面皮牵动着颈上枯干的皮肉,缓缓蠕动。
他不知道,眼下正有一缕肉眼不可见的虚影,凭空出现,在他身后伫立。片刻,又伏在他耳畔,轻声询问:
“是谁啊,爷爷?”
罗远道没有回应。
“不能给我说吗?哪怕是画出来?就像你以前的那些不太高明的作品。”
罗远道仍看着夜空,瘦躯摇摇晃晃,好像随时要躺下,却又保持着一个相当松弛的状态。
罗南的灵魂投影,也就继续偎在老人肩后,断断续续,轻细低语。
他忍不住在想,会不会曾经有一天晚上,很多的晚上,罗中衡也是这样,静静站在他的父亲的身后,这般低语。两人共同看向夜空,试图穿透无形的披风,寻找那可能伟大,也可能残暴的影子?
他能看到吗?
也许,哪一天也会有母亲加入,她又如何?
罗南下意识往左右看近于常人的限定视角中,均是空无,连他也是。
他不由苦笑,但很快又倔强地抿起嘴巴。
稍稍稳定下情绪,罗南又继续。灵波在空气中震荡,与老人做无声又切实的交流:
“爷爷,武皇那位不知你认不认识。她的评价倒是挺客观的,我都认。
“容器也好,成果也罢,我们既然一脉相承,你能看到,我也应该可以,我们都可以。”
老人仍没有理会他。
罗南自嘲笑了笑,此时也不去想什么遗传继续,也不去考虑什么轨迹因果,只想这些与他血脉最近之人,想法不尽理性,少有条理,甚至还有几分埋怨:
“你们啊你们想让我知道的,我尽可能都知道;可我知道的,又怎么让你们知道?
“你们为什么不能尽是‘我们’?
“我们不分彼此,何必有所差别?”
“我?”
含糊的声音震荡空气,罗南灵魂处仿佛遭了一记重锤,定在了那里。
而此时,罗远道唇齿翕张,又在重复刚才的音节:
“我”
尾音极其含糊,似乎要睡过去了。
可没过几秒钟,有更明显的空气震荡,在阳台方寸之间,往复徘徊,以至前无头后无尾,全然是嗡嗡的低鸣,难以分辨。
罗南骤然凝结的意识,却在这样的低鸣声里,春融化冻,且随着某种已经浸入灵魂的节奏,与之共鸣。
“我心如狱,我心如炉;
“我心曰镜,我心曰国。”
是格式论十六字诀的连贯缩读,明明已经唇齿不清,可节奏之流畅,比浸淫此中多年的罗南也不差到那里去。
这一刻,罗南几乎要随之同声念颂,却终究顾忌老人的精神与身体状态,强行忍住。
如此低鸣震荡,也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彻底含糊下去,不但没了音节隔断,连节奏也不见。
只有空气中的震动,仍依稀可感。
看着爷爷靠在躺椅上沉沉睡去,罗南的灵体投影,都下意识保持着静止的状态,追溯那越发轻微的余波,几乎随它们时空结构中一块儿淡出。
静极生噪。
恍惚间,罗南听到了另一种“声息”,呼啦啦的,仿佛万千幕布迎风舒卷,尾部都拍打在他耳畔、眼角,微微生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