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张抱月提供的线索,谢钰等人直奔城外,几番打听后确认了一座“董宅”。
见官差登门,那董宅的管家不敢怠慢,忙先将人请进去吃茶,又遣人飞奔禀告家主。不多时,一个身材高大,容貌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就来了。
“小人董平,见过几位大人,”董平规规矩矩行了礼,微微弓着腰问,“不知有什么是小人可以效劳的?”
谢钰开门见山道:“董老板是否有个叫周巡的妻弟?”
他一摆手,身后的衙役就取出周巡的画像,董平茫然看了眼,点头,“正是小人的妻弟没错。”
谢钰点头,又问:“尊夫人可在?”
董平就有些愣,“这……”
马冰忽然笑道:“董老板不要紧张嘛,只是有些事想问问。”
董平干笑两声,看上去更紧张了。
商人平时最想跟官府攀交情,恨不得日日守在对方家门口,可若对方突然登门……只怕是祸不是福。
那拿画像的衙役就出声催促,“我家大人问你话呢。”
“啊,”董平忙道,“在,在,只是贱内身子不爽,恐怕有些不便。”
一般这么说的,就是女人家小日子来了,不等谢钰开口,马冰就主动请缨,“无妨,我去见她就是了。”
说完,也不等董平反应,就对一旁伺候的小厮道,“带路吧。”
谢钰在心中暗自点头,做得不错。
董平已经说了自家夫人身子不爽,若强行把人叫来,难免有些不近人情。可若真等到几天之后,万一这对夫妻有猫腻,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况且分开问话也能防止这二人彼此串联,不错,真的不错。
他对一名衙役道:“陪马姑娘过去,守在门外听她差遣。”
“是!”
那衙役抱拳领命,立刻站到马冰身后。
男人不好见,可人家是女人呀,又纡尊降贵亲自过去,若再不让见,着实说不过去。
董平也只好对下人点头,“去吧,让夫人好生招待。”
马冰一走,董平自己就忍不住问道:“敢问大人,周巡可是惹了什么祸事?”
谢钰端起茶盏,轻轻抹了两下茶面,“哦?何出此言?”
董平实在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只好老实道:“他为人过于潇洒不羁,颇有魏晋名士风流,可能,这个,可能为时下所不喜……”
谢钰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说一个不务正业却整日流连秦楼楚馆的人“潇洒不羁”“名士风流”,这董平对周巡的评价之高,简直超乎想象。
若换做一般人摊上这样的妻弟,哪怕不明着嫌弃,恐怕也不会多么喜欢吧?
“看来,你对他了解颇深。”谢钰道。
董平道:“早年他曾在小人家里住过,后来,后来才渐渐不大回来的。”
“为什么?”谢钰追问。
问完之后,他就发现董平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很不自在地蜷缩几下,然后苦笑道:“青年知好色,则慕少艾,他天性不羁,难免沉溺。”
“知好色,则慕少艾”出自孟子,全句为“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意思是人在小时候都会仰慕父母,而等长大后通晓男女情事了,自然而然就会转而爱慕年轻漂亮的人。
董老板夫妻是周巡在开封的唯一亲眷,且自古以来“兄如父,姐如母”,虽然只是个表姐,套这句话倒也勉强说得通。
“不曾想董老板还是位儒商,”谢钰道,“本官听你言语,似乎对他的行径多有不满,既如此,怎不劝他上进?”
董平忙道不敢,又叹道:“小人何曾没劝过,奈何本性难移。”
见对方问了这么多问题,却始终不说明来意,他心下越发忐忑,终于忍不住问:“大人,他到底怎么了?”
谢钰不答反问,“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董平脱口而出,“三天前。”
谢钰轻笑出声,“你说谎。”
人的脑袋就像一只皮球,而记忆就是皮球里面充的气,能存多少都是有数的,一旦超过,必然要把之前的挤出来。
三天对任何人来说都不算太短,如果突然被问及,除非天纵奇才,一定需要仔细回忆才能确定。
但董平却瞬间给出答案。
非常可疑。
要么他就是凶手,为了撇清关系,有意强调自己在案发前后没见过周巡;
要么……周巡对他过于特殊,以至于连见面的时间都刻骨铭心,完全不需要反应。
“你可知欺瞒朝廷命官该当何罪?”眼见董平的身体越发紧绷,谢钰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昨天上午你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可有人证?”
这种问话……董平心中泛起一点不妙的预感,声音都不似之前平静了,“小人在家中盘账,未曾出去过,一应下人都可作证。”
“你只需答在哪里做什么即可,为何特意强调未曾出去?”谢钰的指尖轻轻敲在桌面,一下,又一下。
“而董家的下人靠你过活,自然万事以你为准,不到关键时刻,也不足信。”
董平是个商人,是个每年都要往返于南北两地之间的粮商,为打通关节,他曾见过无数大小官员,自认见惯风雨,却从未有一人如面前这人一般带给他如此沉重的压力。
谢钰眼见董平额头上渐渐沁出汗来,突然毫无征兆地说:“周巡死了。”
董平骤然一僵,突然猛地抬头望过来。
谢钰盯着他的表情,不放过一丝痕迹,“昨天上午,他死了。”
“怎么会?!”董平大惊失色。
奇怪,他是真的不知道周巡死了,这反应做不得假。
谢钰的眉心微蹙,脑海中像平地里起了一阵旋风,截至目前为止的所有线索一一浮现、彼此串联,又迅速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