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小区内部的道路,跟北方横平竖直的修建习惯完全相反,弯弯绕绕。
车子在其中钻行,不一会儿谭既来就辨不清方向,震惊李则安居然没有迷路。
老小区没有固定车位,李则安放了电话号码,带着谭既来上楼。
见到俩人一起来,秦教授“嗬”一声:“你又跟着来了?”
隔三差五,秦教授喊李则安来吃饭。
每一回,他都带着谭既来。
谭既来摊手:“给孟老师卖命,他也不包吃,我只能来啃老了。”
秦教授回头,瞪着沙发里正在看电视的大外甥:“听见没,小谭的饭费你得出。”
谭既来伸头,发现他一个半月不见的导师歪在沙发里吃薯片。
听见秦教授喊他,孟桐丢下黄色包装袋,抽了张纸擦手:“跟我结的着么?又不是我的人。”
秦教授一巴掌呼过去:“不是你学生啊?”
孟桐被打疼了,倒吸一口气:“是是是……”
秦舅妈听见客厅的动静,伸出脑袋喊:“小谭来啦?”
谭既来应一声,换了拖鞋去厨房帮忙。
几个小孩中,秦舅妈最喜欢谭既来。
孟桐在家又懒又馋,从来不帮忙分担家务,十分刁滑。
李则安话很少,会很懂事地默默帮忙,但秦舅妈宁愿他不懂事一点。
只有谭既来,话又多又密,性格也好,在她做饭时插科打诨,哄的她春风满面。
就比如现在,谭既来明明在客厅就闻到了鸡汤的味道,钻进厨房又故意吸吸鼻子,一脸期待:“哇好香啊,您炖的鸡吗?”
肯定是啊,垃圾桶里明晃晃团着三黄鸡的包装袋。
秦舅妈一无所察,很兴奋地揭开砂锅盖子,给他展示:“对,我十点去超市买了只土鸡,焯了水后在砂锅里炖了一个小时,除了两块香菇,什么都没放,是不是特别香。”
谭既来点头:“嗯!超级香!真的绝了!”
孟桐溜达过来,懒洋洋说:“香什么香啊,店员卖了她只公鸡,好喝才怪。”
谭既来是真不懂做饭,不耻下问:“公鸡炖汤怎么了?”
孟桐弯腰拎起垃圾桶里的包装袋:“煲汤都是用母鸡,汤鲜,你看这鸡的生产日期,明显是临期产品,店员坑她不懂,还卖的特别贵。”
秦舅妈对着孟桐轻翻白眼,说:“什么叫店员坑我不懂,超市那都是明码标价,谁还能坑我吗?这种散养的土鸡本来就贵,但是对身体好,不像那种激素喂起来的,小孩吃了早熟。”
八百年前辟过的谣言,在中老年人群中依旧生命力旺盛。
谭既来努力憋笑,孟桐直接笑出声:“早熟?我们都二三十了怕什么早熟?再说超市您也得区分一下,这种就是私人卖家租了超市的柜台,店员不管你炖汤还是辣子炒,统统推销最贵的,或者推销快过期的。您今儿运气好,两个全占了。”
秦舅妈说一句被顶一句,闷闷不乐。
谭既来抱臂悠悠问:“孟老师,您这么懂怎么不去买菜?”
“……”孟桐心虚,“一码归一码,我提醒舅妈买东西注意别被骗了,总没错吧。”
秦舅妈在谭既来的帮助下,找到口子宣泄:“那是因为他早上睡到十一点才起,醒了也就只知道吃零食看电视。”
孟桐:“我连着加班加了一周,睡个懒觉怎么了?”
谭既来:“舅妈买菜做饭很辛苦了,买只公鸡炖汤怎么了?”
孟桐:“……”
秦舅妈:“就是。”
跟李则安坐在客厅剥蒜的秦教授听他们吵嘴,也说:“光吃不干的人,没资格挑剔。”
孟桐没趣地挠头:“我也只是提醒一下,费劲做了饭,差在食材上,多可惜。”
秦舅妈不安地看了眼她的砂锅。
谭既来又吸了下鼻子:“不差啊,真的好香!我一闻这味道,瞬间就饿了,恨不能先来一碗。”
秦舅妈眼神一亮,立马拿勺子:“饿了吧,你们年轻人早上都不吃早饭,捱到中午肯定饿了,我先给你盛一碗。”
谭既来一边推辞,一边接过碗,靠着门框吸了一口。
“嗯!”谭既来满脸幸福,转头对李则安说,“快快快,你来尝尝,特别好喝!”
李则安剥完手里白嫩的蒜,走过来就着碗边喝了一口。
他在秦舅妈充满期待的目光里,学着谭既来平常眼神一亮的样子,点头肯定:“嗯!非常鲜!”
秦舅妈有了人站台,腰杆儿更硬:“是吧,尝了都说好,就小桐毛病多。”
孟桐扶了下眼镜:“真好喝啊?我也没吃早饭,给我一碗尝尝?”
秦舅妈护着她的锅,没好气:“你等开饭吧。”
孟桐:“……”
炒菜的时候发现家里没有酱油了,秦舅妈打发孟桐去门口超市买点回来。
孟桐拽着家居服的裤子:“我还得换衣服,怪麻烦的。让谭既来去,他方便。”
秦舅妈晃着锅铲:“让小谭去合适吗?再说咱们院儿这么绕,他迷路了怎么办?你怎么就这么懒。”
孟桐叹气:“我真的好累。”
秦教授:“你每天都累。”
孟桐磨磨叽叽懒得动,求助地看向谭既来。
谭既来假装看不见,还伸手捞了一包他的薯片。
孟桐总算没敢磨李则安,认命地换了衣服去买酱油。
他走了之后,秦教授和秦舅妈在厨房忙活,把两个孩子推出去休息。
谭既来吃着薯片,趴在阳台居高临下,看着孟桐在小区错综复杂的道路里穿行:“难怪你们俩在鬼森林不迷路,从小练出来的技能啊。”
李则安笑了笑:“小时候没这么多楼,其实还好。那几座高楼,05年左右盖的。10年后,这个院又跟隔壁两个小区合并管理,所以才显得乱七八糟。”
谭既来奇怪:“你不是02年就离开京市了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李则安微眯眼睛,又眨了几下,轻声说:“我每年回来扫墓时,都会悄悄看看舅舅和舅妈。”
谭既来想起相认那一晚,秦教授和秦舅妈欲言又止。
他们想问李则安为什么18岁就回了京市,却一直不来见他们。
他们还想问小李则安到底为什么执意跟奶奶生活,是不是他们哪里做得不够好。
又或者如果不是恰好在房子里撞见,李则安是不是永远不打算让他们知道他是谁。
就像在鬼森林里似的,舅甥两个面对面相处两天,却是陌生人。
这些问题,问的尴尬,答案也可能很尴尬。
所以到了最后,谁都没提,任由这根刺扎在中间。
谭既来能感觉到,现在秦教授还有秦舅妈对他都比对李则安熟络。
他们对李则安,像面对一只性格冷淡的小刺猬,不知道该怎么疼爱。
以至于11月份第一次喊他来吃饭的时候,他们都不确定小刺猬会不会来。
但其实这只小刺猬,根本不冷,也没有刺。
他只是压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实际内心比谁都细都软。
谭既来伸手覆在他手背上:“傻。”
“是,”李则安坦然承认,慢慢说,“我不记得父母去世之前我是什么样子的人,时间太久,都模糊了。我只记得跟舅舅生活之后,相比于孟桐,我根本不会处理亲密关系。他会自然地舅舅和舅妈撒娇,会腻在他们怀里滚来滚去,会执着地索要昂贵的玩具,不给买就趴在地上耍赖,而这些我都不会,我一直都很乖很乖。”
他目光落到楼下买酱油回来的孟桐身上,眼睛微红:“就像现在,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跟舅妈顶嘴,习惯耍嘴皮子偷懒不去买酱油,还会在老两口忙碌的时候悠闲地吃薯片看电视……我很羡慕他,因为有人愿意宠着他。”
谭既来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不用羡慕别人……”
他本来想说“我会很宠你”,但想了想,他跟李则安之间,依然是对方包容宠溺自己更多。
谭既来开始难受,伸手抱住他。
怀里这个人,其实一直没什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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