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
这都什么人啊!
八月十九,盛京贡院的三场乡试刚刚结束一日,官差们就将三万多份卷子全部糊名完毕,送到阅卷官所在的堂屋。试卷山连绵起伏,看得这些学政、学士们一个脑袋有两个大。
主考官杨大学士在正式批阅前,举杯道:“以茶代酒,诸位同僚,十日内,批阅万份考卷。我敬诸位一杯!”
“敬大人一杯!”
众人喝了茶,开始苦兮兮的阅卷十日。
等到八月二十九,每位阅卷官都看完考卷,每张考卷都被仔细审阅了三轮,写上了考官批语和点评。最后一日,三位副考官各自选了三篇考卷,杨大学士也选了一份考卷,众人围在一起,开始决议今年盛京乡试的前三甲。
一位副考官道:“这位山西刘泽,与我算是同乡,我曾听过他的名声。他是山西有名的神童,十六岁那年开始进考,直接得了当年的童试小三元。原本两年后他要参加乡试,谁料他母亲突然离世,他为母亲守孝三年,不得进考。三年后,他又要参加乡试,谁料父亲也意外过世,又是守孝三年。一来二往,他耽搁了整整八年,如今二十五岁,才来盛京参加乡试。”
另一位副考官看了刘泽的卷子,道:“文采斐然,笔力雄劲,才思缜密,大善!”
众人都看了看,连杨大学士都双眼发亮,道:“大善!这篇‘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字字心血,想来他是身有所感,才能写下这般大作。本届解元,当之无愧!”
又一个副考官道:“这位姚僐,乃是京城人士,今年四十有三。他年岁甚大,然而才名不菲。二十四年前,他本是盛京那年的童试小三元,谁料他兄长死于辽人手下,他便弃笔从戎,前往幽州府当了个小兵。待到去岁,才退伍回来。他这篇‘我亦欲正人心’,写得豪迈壮阔,阅历丰沛,充实翔集。”
杨大学士看了后,点头赞叹道:“大善!”
众人把十个秀才的第一场试卷都看完后,除了刘泽被杨大学士直接任命为本届解元,其余九人的排名,四人可有想法,难以达成一致。
有人提议道:“再看看他们第二场的五经制艺吧。”
第二场的卷子本就是要看的,众人便看了起来。
堂屋里寂静一片,忽然只听杨大学士连道三声:“好,好,好!”
其余三位副考官立刻过来:“杨大人,可是看到优秀的文章了?”
杨淇立刻将这份卷子展示出来:“诸位大人可曾看过这份作品?”
一位副考官道:“唐慎唐景则?这人的卷子我记得,在那九人中,他无论是制艺还是试帖诗,都不够夺人出众,但每篇都优秀夯实,在九人中属于中上。而且他字迹秀美,颇有他的恩师傅渭傅大人的风范。”
“原来是傅大人的高徒。”
“王大人的书法天下闻名,他的师弟自然也字劲朗秀。”
在傅渭和王溱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又收获了一堆马屁。
杨大学士道:“这人的《周易》五题,看似每篇文章都写得中规中矩,但诸位请看,他每篇破题时,都写了另外四篇。这是一分为五,五篇合一,写了一篇大文啊!”
众人这才仔细看起来。
“大善!”
杨淇越看唐慎的卷子,越是喜欢。
他们选出来的这十个人中,只有唐慎和另一个人选的是《周易》。另一人文辞华美,却写得一般。杨淇是翰林院中最典型的清高穷翰林,唐慎从他选的这五道题目中就能看出,杨淇孤高自傲,自我要求极高。
相较于另一个辞藻华丽的考生,杨淇更爱唐慎的这五篇,甚至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
夫自胜之强,君子寻道而法天之理也。小辨以行,上之所履,是合天以为德,神化乃至极!
这说的便是他杨淇啊!
不与那浑浑噩噩的官场众臣同流合污!
杨淇甚至有了让唐慎得本届解元的想法。他将这个念头与其他三位副考官说了。
三位副考官都惊讶道:“虽说这唐慎的《周易》五篇写得好,但他第一场的卷子,答得并不如那刘泽。大人先前也说,刘泽是当之无愧的解元。”
有人猜测道:“杨大人……莫非喜欢《周易》?”
杨淇:“……”
要是唐慎在这,恐怕会大吃一惊。王溱说好的“世人皆知,杨大学士爱《周易》”呢?这是哪来的世人皆知!
杨淇再看了看唐慎的《周易》五篇,又去看刘泽的卷子。刘泽选的是《春秋》,写了《春秋》五篇。
“天命如此啊!”
九月初一,乡试放榜。
姚三本来想去贡院前看官差放榜,但唐慎拦住他:“你可知今日有多少人围在贡院外?”
姚三哪里知道:“不知道。”
唐慎:“一万多考生,至少有七八千人想知道自己的成绩。他们还有亲朋好友,加在一块,怎么也得一两万人围在桂榜旁。咱们没有午夜排队,哪里看得到!别去了,让奉笔在人群外头听着声音,若是报到咱们的名字,回来告知一声就是。举人我还是考得上的。”
这时候,陆掌柜和林账房也都北上来到了盛京。
旁人说这话,林账房还不信,觉得是说大话。但唐慎说了,林账房摸着胡子道:“姚三不去了,让奉笔去。听到消息,往回报就是。”
奉笔领了命令前往贡院,唐慎等人在家中等着。
时间渐渐过去,奉笔还没回来,连唐慎也有点急了。他从书架上翻出王溱给的那本《法门寺碑》,一遍遍的临摹,借此精心。等到日上三竿,奉笔急急地跑回来,脸颊涨得通红,喜不自胜。
众人一看就知道唐慎肯定中了。
姚三:“你快些说,小东家中了?中了多少名。”
“中……中了!”
唐慎从书房里走出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他长长松了一口气。
林账房问道:“多少名?”
奉笔喝了口茶,喘过气:“亚元!公子中了亚元!”
众人全部一愣。
下一秒,院子外传来吹锣打鼓的声音。穿着官服、系着红带的官差们进入院落,笑着道喜:“贺江南姑苏府唐慎唐景则,高中本届盛京乡试亚元!”
亚元,乡试第二。
唐慎哈哈一笑,看向姚三:“赏。”
姚三立刻拿出准备好的银裸子,分给这些报喜的官差。
知道成绩后,唐慎立刻前往傅府,向傅渭报喜。
傅渭竟然一点不惊讶,而是笑着对唐慎说:“不错。”
唐慎想了想,道:“先生莫非也派人去贡院外头等着了?”
温书童子在一旁插嘴道:“可不是,我一大早就去贡院外面排队了呢,在地上睡了一夜!”
唐慎心中一暖。
傅渭的两个学生,王溱当年是真正的三元及第,童试、乡试、会试都是第一。这次唐慎得了乡试第二,傅渭并没不高兴,反而觉得自己这个学生是真的努力了。
王子丰出身琅琊王氏,五岁就拜他傅希如为师。唐慎是真正的寒门学子,年仅十五便有这番成就与学问,实在难得。
傅渭问道:“可曾向你师兄报喜?”
唐慎:“还未。”
“那便去吧,子丰也算是你半个先生了。”
唐慎点点头,又去尚书府。
等到王溱回来,只见唐慎在花厅里老老实实地等他。一见到他进门,唐慎立刻站起来,道:“多谢子丰师兄乡试每场给我送的考篮,景则未曾得本届解元,让师兄失望了。”
王溱脚步一顿,望着唐慎恭恭敬敬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他这个小师弟,倒是会先发制人。
“一万人中的亚元,难道就不好了?”
唐慎作揖:“师兄当年是解元。”
王溱让管家又上了一杯茶,他没坐在花厅的上座,反而随意地坐在了唐慎身边的椅子上。他忽然道:“古来说,有龙凤呈祥之意。”
唐慎:“?”什么玩意儿?
王溱真心实意地感叹道:“我是解元,小师弟是亚元。包揽前二,正如那龙凤呈祥,咱们师门齐全了。”
唐慎:“……”
你王子丰怕不是脑子有毛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