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飞尘把每一个字都听着,他知道安菲说的是最开始成为神明的那段满是血腥的道路。
“最开始有了世界的时候,我不会用那些力量,那些力量也不听从我的命令。”他在郁飞尘肩头闭上眼。
“那时候,我把自己和他们完全融为一体。”
“我的子民里有人悲伤或痛苦,那种痛苦也会发生在我心里。有人受伤了,同样的知觉也会出现在我身上。这是我的诅咒,我知道。”
“可是,”他声音低至断续,“好疼啊,小郁。”
“但是……没关系的,现在我习惯了。”
“而且,你来找我了。”
“我不痛苦。”
他依旧是在回答郁飞尘最初的那句“痛苦吗”。
郁飞尘扳过他的脸,烛光下,他看见微红的眼眶上,一滴眼泪与那枚泪痣恍如重合,然后,从安菲平静的脸庞上缓缓落下。
他说,他不痛苦。
可他的眼泪在说,你为什么现在才找到我。
目光相对的那一刻,安菲的声音终于颤抖起来。
“太久了……”
你离开,太久了。
久到我连痛苦都忘记了。
郁飞尘抹去那些眼泪,像从荆棘丛里捡起被摔碎的水晶。
可是离开他怀抱后,任何形式的触碰都没办法让安菲感到安全,黑暗里,他的身体朝他靠近,手指在他身上胡乱摸索,往自己这边拉拽,像落水者抓住唯一浮木。
“小郁……”他不安的气息就那样拂在郁飞尘耳边,濒临破碎覆灭。
郁飞尘不知道他究竟在喊谁。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忘记过什么。
但在安菲的眼泪落下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心脏早已被锁链重重缠缚,那上面烙着一个永生永世的名字,属于这世间唯一神明。
他以安菲期望中的力度握住他的肩膀——像是要生生捏碎那样。
然后,他把人按在皮质柔软的床头,倾身靠近。
安菲陷进去,略带茫然地抬头看他。
却只等到熟悉的嗓音用冷冷语调问了一句话。
“以前也这样吗?”
安菲不知道这个人在说什么,他想问,下一刻陷入一个湮没一切的漫长又疯狂的吻。
仿佛没有了现实,也没有了虚幻。
在永夜里,在迷雾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他们两个。
靠近到不能再靠近的时候,仿佛毁灭才是唯一的出路。
只有把身体和灵魂一并碾成比尘埃还小的碎片,碎片混在一起彼此不分的时候,才能获得永恒的宁静。
如果世上有能做到这件事的方法,郁飞尘确信他会去做。
最后的时刻他死死捂住了安菲的口鼻,一丝空气都无法被吸入。
安菲在哭,他的身体在郁飞尘手中剧烈颤抖,他用力想挣脱那只手臂却没办法推开半分。
最后失去所有力气,灵魂抛至高空,连生命都被抽离,彻底的空白,彻底的恐怖。
——也是彻底的重生。
干干净净。
郁飞尘放手的那一刻安菲浑身湿透,大口大口喘着气,身体不住痉挛颤抖,连手指都没法收拢抓住什么。
郁飞尘看着安菲,昏暗的光线下,一粒汗珠沁出来,没入胸膛线条分明的肌理中。安菲窒息濒死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脏也在剧烈跳动,像陪这人走了一遭。
呼吸终于稍微平复后,意识回笼,安菲第一句话是:“你——”
声音极端虚弱,语气极端糟糕,说出一个字后,他不说了,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没拔刀杀人,郁飞尘觉得安菲的脾气也真是……好。
虽然这一动作已经明晃晃表示:“别让我再见到你。”
天泛白了,黎明从窗幔的间隙里透出细若游丝的一线。床头灯打开,入目一片混乱。
十分钟后安菲终于起身,摇摇欲坠地靠在床头。
旁边有冰果汁,插着吸玻璃管,可惜连喝东西的力气都没了,拿在手里降温用。
郁飞尘给他递去一件丝质睡袍披上,稍稍遮住了身上一片狼藉。
——虽然他自己身上也没好到哪里去。
郁飞尘:“醒了?”
这种程度的知觉都没法唤醒现实世界的实感的话,世上或许没什么东西能让安菲回来。疼痛绝望危险,那些东西他早习惯了。
安菲用重重放下玻璃杯这一动作回应了他。杯底和木质桌面相撞,一声脆响。
不是把东西泼向他,已经超出郁飞尘的预料。
郁飞尘伸手在安菲眼前晃了晃。
安菲淡淡回视。
“你觉得现在怎么样?”
安菲没有回答。
完了。
好像还是没完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