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的地铁甬道里,光芒乍现乍灭。
现在是晚高峰期,对面那个方向的地铁线路人流量更大,于是停靠得更加密集。萧矜予孤伶伶地站在地铁玻璃闸门前,身后的金属座椅上坐满了疲惫不堪的上班族,他生得白净,面庞骨骼有种遗世独立的清冷,像个学生。
事实上,也是个学生。
宿九州拿着自动贩卖机里的热饮走来时,远远的就看见几个女生对着萧矜予的背影指指点点。一个圆脸女孩推了推身旁短头发的小姑娘,后者红了脸,连连摇头。
审判之矛若有所思地拉长了神情,走过去递给萧矜予一瓶热咖啡。
萧矜予愣了愣:“……谢谢。”
宿九州喝了口茶:“想起来你还是个学生。”
说这话时他的视线往青年的左后方扫了扫,萧矜予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动作,顺着一看。看到那两个女生时他先是一顿,接着了然。也没太多念头,他啪嗒打开咖啡拉条:“现在算请假中,我提前修完学分了。”
宿九州:“大三就修完了”
萧矜予订正道:“是大二下学期。”
嚯。
审判之矛盯着青年姣好的面容看了一秒。
用户大多聪颖,至少三级以上的用户,没有太蠢的。
赵狠是个例外。他的队长王饕也算例外。
正常来说王饕不可能升到五级,他的升级是奇迹中的奇迹,他是被人强行硬拉上去的。
宿九州垂眸想着,修长分明的手指如同拎鸡崽,轻巧随意地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热乌龙茶罐头的上沿,仰首抿了一口。忽然,这只手猛地停住,眼瞳被浓黑的颜色污染,宿九州蹙着眉轻轻低下视线,看向拎着乌龙茶的手指。
下一秒,一只白到透明的手从他眼前一晃而过。
指尖擦过一处温暖的皮肤。
宿九州放下乌龙茶,看向那个收回右拳的青年。他眼神定定,那股锁住猎物般的情绪还没完全收回。
萧矜予:“怎么了。”
宿九州挪开视线。
A01镇定地笑道:“没什么。”
对萧矜予来说,他只是察觉到身边这位六级用户似乎又开始崩溃了,于是自然而然地开启第四视角,并帮其处理了一粒飞出体外寻找自由的逻辑因子。
萧矜予审视四周。
那两个原本想上来搭讪的女孩已经乘坐对面方向的地铁,离开了地铁站。远处的地洞里传来嗡嗡的震鸣声,黑暗中也发出一道刺眼的光亮。很快,地铁到站,人流如潮拥挤而上。
萧矜予和宿九州站在湍流般的人海中,谁也想不到,这里有两个用户。
而他们现在的行为,就是萧矜予之前在医院推测的——
『身边有没有用户。』
二十一年前在中都市九华医院妇产科工作的八名医护人员,全部因为各种原因,正常死亡。
除去三个已经确定死之前和逻辑链产生了关系的死者,还剩下五个。
他们有的死于溺水、有的死于突发疾病……
看似没有一个的死因和逻辑链有关,但是从来没人想过:他们死亡时,身边有没有用户。
就像现在他和宿九州站在一节地铁车厢里——萧矜予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的男人,宿九州朝他一笑——青年刷的收回视线。
他们所在这节车厢的乘客,如果突然暴毙,那他们的身边就算是有用户。
这不一定是说,他们是被用户杀害的。
就像相对论绝对不是杀死黄教授的原因,可黄教授确确实实是在接触过相对论的逻辑因子后,才心肌梗死。
萧矜予要的从来不是“死于逻辑链”,而是死亡时,身旁有逻辑链。
手机嗡嗡响起,萧矜予从口袋里掏出电话。
【赵狠:我回去执行任务了,李部长说之后她直接和你对接,就不通过我了。有什么需要就说,萧矜予,给我发消息就行。】
【萧矜予:谢谢。】
他们在医院分道扬镳。
赵狠是清除小队的重要成员,有很多任务等着他去处理。萧矜予则和宿九州乘坐地铁,前去寻找一位死者家属。
没有人比家属更铭记死者发生意外时的所有状况。
地铁在地下甬道里轰隆直行,握着手机,忽然,萧矜予想起一件事:“清除小队的队员级别是怎么确定的?”
宿九州看向他。
萧矜予思索着:“在我的认知中,海都市的级别应该比中都高一点。毕竟海都是华夏第二大城市。所以它的清除小队的级别也应该会高点。海都清除小队的副队长徐启,他是个四级用户,看样子似乎也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副队长了。可是和他同级别、甚至排名都挺接近的赵狠……嗯,他好像不是中都清除小队的副队长,只是个队员。”
宿九州:“有点意思,我也没注意到这情况。”
萧矜予望着他,为自己的朋友发出了疑问:“所以,为什么赵哥不能是副队长?”
“大概因为当副队长要的不仅仅是逻辑链实力。”
萧矜予:“?”
宿九州:“还要脑子。”
萧矜予:“……”
萧矜予很想说,你敢不敢当着赵狠的面说这话。但随即他便觉得,宿九州可能还真敢。同时他说了后,赵狠未必动怒,反而会引以为戒,郑重地感谢对方:“宿上校你说得对,哎,我就是不那么聪明!”
——赵哥确实是这么个老实人。
宿九州的目光在青年不断变换的脸色上流连,直到萧矜予轻声叹了口气,面露惋惜。
他低头喝了口乌龙茶。
***
他们第一个找到的死者家属,是张晓琦的丈夫。
这是离医院最近的一户死者家属。
二十一年前,张晓琦是九华医院妇产科的住院医生。四年后,她和丈夫前往海都旅游,他们正在参观外滩广场,不知为何张晓琦突然失足摔入黄浦江,当场溺亡。
张晓琦去世已有十七年,这位丈夫也早有了新的家庭。提起前妻的死亡,他表露出一丝感伤和叹息,但被问及亡妻死亡时周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或者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他一脸茫然,想了半天还是直摇头:“没。周围就都是旅客。我正在给对岸拍照,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大喊‘救人啊’,扭过头一看,晓琦已经掉下去了。”
萧矜予沉着神色:“外滩广场都是有护栏的。”
丈夫难受道:“是啊,那护栏很高的,半人多高!”
“那她到底怎么掉下去的?”
“……不知道。她就掉下去了。”
能越过那么高的护栏直直掉进黄浦江,这怎么想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但是再高的护栏都挡不住一心想死的人。
萧矜予还没有开口,这位丈夫似乎就明白了他想说什么,他苦笑道:“当时警察做笔录的时候也问过,晓琦是不是有寻死的念头。没有啊,我们是开开心心去旅游的,这不开心谁会去旅游呢对吧?”
男人抹了把脸:“怎么了警察同志,是不是晓琦的死又查到什么事了?当初从黄浦江捞出她的尸体后,都检查过,晓琦身上没什么特殊痕迹,就是单纯的失足溺水。如果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告诉我啊,我们的孩子现在已经十六岁了,可怜这孩子,才一岁妈妈就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