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荣恩的额角陡然绷起了青筋, 下意识攥住了拳头。
可还没等他把拳头攥紧,宁灼冷淡的眼光往下一剔,章荣恩的手立刻松开, 甚至对他轻快地点了一下头, 作慈爱宽和的微笑状。
宁灼无声冷笑。
当年, 还叫单荣恩的章荣恩上门领走单飞白的时候,话里话外指点江山, 显摆威风,那口气宁灼直忍到现在,现在总算是痛快了。
虽然他们两边现如今有家有业, 拖家带口, 然而宁灼毕竟是端社会饭碗的, 总要比身娇肉贵、家道又大不如前的单荣恩更能豁得出去。
要是他真敢跟自己当面翻脸, 报警告他,等“白盾”赶过来的这点时间,姓章的能被自己打到去地府排队拿投胎的号码牌。
至于表面逢迎、背地里搞小动作, 宁灼更加不担心。
章荣恩这个愁得直上火的德行,不过就是苦于不知道怎么和他惹了麻烦的二儿子割席罢了。
要是真有那个威武不能屈的性格,他早把儿子接回家来养伤了。
再不济, 至少也该在知道儿子去向后上门来找自己谈一谈,怎么会还有心情熏香喝茶、干陪着笑脸挨自己骂?
宁灼懒得和这么个货色费心周旋:“今天就把事情办了吧。”
章荣恩张开嘴, 一声叹息将出未出,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闭上嘴巴时,他眼里竟然添了一点泪光。
宁灼毫不动容。
因为心里已经弄明白了他是个什么东西, 一想到单飞白在火里烧着的时候, 这老壁灯说不定什么都知道,宁灼就觉得他还是早死早托生了比较干净。
宁灼转过身来, 就见一个高挑人影在不远处的月亮形拱门边一闪而过。
章荣恩把管家叫来,轻声交代要他跟宁灼去公证处办点事。
管家去准备东西了,宁灼就在前面的庭院里等待。
这时,他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宁灼回头,看到了一个年轻人。
只是和宁灼的目光相对,他就像是被凭空撞了一下,刹住了前行的脚步,往后退了好几步,发现这么怂实在不像话,才站稳了脚跟,把一张薄唇抿得紧紧的,眼神闪烁地瞄着宁灼。
单家的情况,宁灼这些年摸得一清二楚。
他清晰地叫出了来人的名字:“章行书?”
章行书,单飞白的大哥哥,银槌市人尽皆知的单家私生子。
不得不说,单家老爹的基因相当强悍,生出来的小子,个顶个的都是挺秀结实、小白杨一样的高个子,肩宽腰细腿长,拉出去就能走秀。
单飞白和他这位便宜哥哥,都是一个行走的衣服架子。
只是相对于弟弟来说,这位哥哥相当华而不实,只有皮囊能看,实在是一个小白脸的好材料。
单飞白父母的婚姻,是章荣恩自己求来的,说是他喜欢上了一个美丽的平民女孩。
单云华替他相看了一下,也是一万个满意和投缘。
女孩是他的高中同学,内秀乖巧,中城区出身,父母都早早病逝了,这些年她都是一个人生活,打两份工养活自己。
单云华为他们置办下了一栋独立的庭院,放手让小夫妻俩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她向来潇洒,有钱给钱,从不干涉,认定儿孙自有儿孙福,且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管得太多会遭报应。
直到她孙子出生后的一个月,儿媳和儿子双双性命垂危、进了医院,一头雾水的单云华才从八卦栏目上一点点得知了那个小家庭里发生的变故。
——儿子在外面包养了一个风尘女。
满打满算,两个人好了足有六年了。
那个女人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生产的时间足足比她的正牌孙子单飞白早了一年半。
有了这些信息,足够她推导出一切来。
为什么儿子在一年半前突然提出要结婚?
为什么他会突然对一个出身普通、没有背景又无父无母的温柔女孩爱得要死要活,非娶不可?
他不过就是认为自己不能娶一个风尘女,却又不肯舍下温柔乡,索性骗个好拿捏的女孩子结婚,断了风尘女转正的念头,又能方便他继续在外享乐,玩一个红旗不倒和彩旗飘飘的双平衡游戏。
然而章荣恩废物到连看人的本事都没有。
单飞白的母亲根本不是他想象中柔弱可欺的小白兔。
她的内柔外刚,或者说外柔内疯,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她察觉了丈夫的异常,收集到足够的证据后,她直接把一剂毒药下到了饭菜里,和章荣恩和和睦睦、亲亲热热地吃了最后一顿饭,把他毒了个半死不活,自己则因为一心求死,摄入毒药过量,在送入医院几小时后就没有了呼吸。
单云华知道这件事后,没有责怪任何人。
她知道,这件事里有自己的责任。
她忙于工作,用钱砌出了一个锦绣堆,把儿子安置在里面,就单方面以为这是对孩子好。
她没有教出一个像样的孩子,没有权利推锅给任何人。
章荣恩还在医院里,她就断绝了他所有的经济来源,让他在外面养的风尘女养他,自己则宣布退休,把公司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顺手带走了还在襁褓里的孙子。
至于那个已经一岁多了的孩子,她觉得不熟,就放任他去做章荣恩的亲亲好大儿了。
……
而那个当初只有一岁多的私生子,正以单家大少爷的身份,战战兢兢地站在宁灼面前。
他用生怕吓着自己的声音,小鸡仔一样地乖巧叫他:“先生,你认得我?”
“认得。”宁灼眼睛也不眨,“当初你弟弟得罪我的时候,我想过把你绑过来揍一顿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