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丹拧起长眉, 一言不发。
他不是擅长表达的人,性情在五人组中偏于野蛮,对于社交活动能避则避。
他正憋了一肚子邪火, 此刻突然被点名, 他并不算慌张, 却是满心怒火无处发泄。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见过炸弹客的实体。
那仿佛是一个幽灵, 漂浮在半空,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调配着他们,让他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空有一身气力, 一点用场也派不上。
见哈丹不吭声, 炸弹客还没说什么, 宴会厅里的其他宾客倒是起急了。
“……说呀。”有人轻声催促, “哈丹先生,你好好说。”
特殊时期,哈丹没心思去用社交礼节应付贵客。
他眼窝偏深, 正眼看人还好,一眼斜过去,那眼窝里一片漆黑, 像是被挖空了一样。
发声的宾客骇了一跳,收声之余, 脸色却也阴沉了下来。
……人明明都是冲你们来的,还瞪什么瞪?
哈丹收回那暴戾的心思,冷声道:“你想要我说什么, 不如提前告诉我, 免得我还要现编。”
广播里的人轻声笑了一下。
“好,哈丹先生不愿说, 那我来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不同于银槌市这十几年来流传的英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背叛、痛苦和杀戮的故事。
广播里,炸弹客用着昔日亡者的声音,将实情娓娓道来,讲得整个银槌市陷入了一片沉默。
这件事的知情人极有限。
十几年过去,昔日的参与者甚至有不少已经去世了。
连不少大公司的高层都是第一次听说此事。
《银槌日报》是本次直播的平台。
拍板同意直播时,《银槌日报》主编本来以为这不过是一桩特殊的绑架案,是一条千载难逢、能博眼球的好路子。
即使“白盾”紧急联系他,语焉不详却态度坚决地要求他限流,主编也没往心里去。
银槌市的各家公司,向来是各家顾各家的利益。
“白盾”自己办事不力,惹出的烂摊子,interest公司可不负责收拾。
然而,事态发展越来越超出预想了。
主编面对着屏幕,听得瞠目结舌。
他们居然喜滋滋地抢来了一个这么大一个烫手山芋!
起先,他打算亡羊补牢,采取限流措施,结果在付出了代价后,立即就老实了下来。
……代价是韦威公司旗下的一条仿鸡肉罐头的生产线。
桑贾伊面无表情地听着广播里讲述他们的罪状,发现炸弹客言谈里并没有提及他们的主使者。
也对,这些死鬼死得不明不白,也弄不清究竟是谁唆使了他们。
但是桑贾伊不信什么亡者之说。
他脑内飞快运转,猜想着到底是谁要冒充这个“炸弹客”。
这个故事,是由昔年的船长,那个温和有礼、眼里满怀希望的年轻人做的收尾。
他平静道:“这是私人恩怨,与在座的各位无关。”
“但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好好听我们讲话。”
“很抱歉。”
在场的宾客两两对望,其实并不多么紧张。
他们对音乐厅良好的安保条件心知肚明,并不知道自己也正置身于危险中,更不知道“白盾”快被突然出现在纪念堂里的炸弹给弄疯了。
章行书缓过了那口气,壮着胆子凑近了他家弟弟,谨慎地拉了拉他的宝石袖扣:“……飞白。”
单飞白:“嗯?”
他扭过半个身体,准备和章行书对话,谁想刚刚一动就被宁灼拽了回来。
章行书苦了脸。
现在他看宁灼,比看那虚无缥缈的炸弹客还恐怖。
眼看单飞白走不脱,章行书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宁灼身边跟单飞白偷偷咬耳朵:“你说,这些人讲的是不是真的?”
单飞白:“老章先生让你来问的吧?觉得我这个雇佣兵经验丰富还是怎么着?”
章行书尴尬地挠挠脑袋:“你,你……也不是,就是……”
看他已经句不成章,单飞白也不逗他了。
作为整件事的幕后操控者,他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冲咱们来的,咱们肯定没事。你要不回去问问老章,看他十几年前有没有掺和过这件事啊。”
章行书先吃了一剂定心丸,等听到单飞白的后半句话,他愣愣地“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他弟弟是在开玩笑。
章行书飞快地翘了一下嘴角,心底里热乎乎的,觉得弟弟很可爱。
这一笑之下,他的愧疚之心也浮了上来,诚恳道:“对不起。要不是我请你来,你……你们也不会碰上这样的事。”
单飞白拖长了声音:“没——事。”
宁灼把这话尽收耳中,觉得单飞白脸皮厚得像是浇筑出来的,有心去捏一捏测试一下厚度,但不好公然做出这样的动作,就退而求其次,捏了一把他颇具热度的手掌心。
单飞白被他一捏,也老实了下来,垂着脑袋,美得不行。
宾客们放心了,被指证的三人组却是脸色苍白。
哈丹憋了一口气:“证据呢?”
他们再清楚不过,船沉了,人死了,死无对证。
“哦,对了,证据。”
那船长轻声笑了笑:“其实我们没什么证据。”
“本来想说我们几个算是人证,可死人作证不算数,是吧。”
因为不知道他们是真的装了炸弹,在场有两三个客人被绑架犯逗得微笑了起来。
船长话锋一转:“不过,如果三位先生方便,就在镜头前脱下衣服吧。”
桑贾伊、哈丹、李顿纷纷勃然变色。
当年,在攒齐这一支刺杀队伍后,有人给他们纹上了无法洗脱的蘑菇纹身。
“蘑菇”在银槌市的地下世界里,是“杀手”的代称——他们这类人就应该是生长在潮湿中的蘑菇。
这批杀手在完成任务后,总要有个去处。
如果提前下令,让他们完成任务就去死,那反倒会弄巧成拙。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临阵倒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