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灼有些恍惚,继续道:“我还是很会照顾人的。看夫人被您关得太久,就带夫人出来放一放风。您回来了,我也可以放心把她交给您了。”
查理曼夫人心情看上去不错,笑着对丈夫一点头。
这下,查理曼糊涂了。
他原本以为,宁灼是来威胁、敲诈、甚至是上门杀人的。
宁灼这一番温情的唱念做打,让查理曼连枪膛里的这发子弹,都不知该不该射出去了。
宁灼推着查理曼夫人的轮椅,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在查理曼心目里,宁灼是一只来路不明的野鬼,他的一切举动都可疑,都恐怖,都叫他摸不着头脑。
如果宁灼真的对他动手,他完全可以现在就击毙他。
但宁灼一团和气,让查理曼警惕之余,又无所适从起来。
他不得不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直到宁灼把查理曼夫人交到查理曼手里,查理曼还是在天人交战之中,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宁灼态度温和地叮嘱:“请照顾好您的夫人。”
说完,他就走了。
查理曼不敢相信,他真就这么走了,便一手举枪瞄住他的背影,一手在妻子身上胡乱摸索,担心他在她身上安置了什么引爆装置。
他的手被一只湿冷柔软的手抓住,害他打了个大大的哆嗦。
查理曼垂下眼皮,正对上了妻子那张欣喜又神秘的笑容:“小金回家啦。”
查理曼被妻子一打岔,再匆匆抬头看去时,发现宁灼竟已经走得不见了踪影。
……真的走了?
查理曼吞咽了一口口水,忙不迭推着妻子,把她带回了房间。
刚一进门,他就愣在了当场。
没想到,妻子的疯言疯语成了真。
他的整个家里,都是金·查理曼昔日的照片,用玻璃镜框镶着,楼上楼下,挂得满满当当。
包括他从小学到初中的毕业照,也包括他顶着巴泽尔和拉斯金的脸时的偷拍照。
其中一张里的金·查理曼,竟然还穿着他作为拉斯金落网那天穿的衣服!
查理曼置身在儿子的音容笑貌间,双手无意识抓住了脸皮,被潮汐一样狂涌来的恐慌没了顶。
宁灼是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的!?
这些偷拍照,他自己也是见所未见!
……所以,是宁灼偷拍的?
他早就知道,巴泽尔和拉斯金,都是小金?
那小金的死,究竟——
在查理曼一声一声的喘息中,查理曼夫人恍若未闻,欣喜万端。
九三零案件过后,为了避免引火上身,查理曼没收销毁了家里所有和小金相关的照片,连个念想都不肯留给她。
她痴痴迷迷地绝望着,几乎要忘记儿子的长相了。
宁灼带来的照片,成了她的救命良药。
她笑嘻嘻道:“你看,儿子回来了。”
查理曼一言不发,就近抄起一个玻璃相框,动手拆卸。
可照片是焊死在玻璃相框里的。
查理曼流着满头冷汗,猛力把相框掼摔在地!
玻璃四分五裂。
他俯下身,从碎片里拾取了照片,顺手又扫下了茶几上的一大片玻璃相框。
支离破碎的声音,宛如魔音,刺激了查理曼夫人那刚刚稍有痊愈的心。
夫人惨叫着扑向他,但因为被囚禁日久,双腿无力,刚一起步,就扑倒在了地上。
她的脸被划破了,鲜血汩汩地流下来,让她迅速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样子。
……就如同她的宝贝儿子,对付那些底层女孩时一样的手段。
她牵住了他的衣角,惨呼道:“不要——不要!”
查理曼垂下眼睛,死死盯着这位曾经体面的、给他带来了无数骄傲的妻子。
查理曼夫人也睁大了眼睛看他。
她的眼黑多于眼白,姣好的脸颊破破烂烂,看上去仿佛一只刚刚从地狱熔炉里爬出来的恶鬼。
以他们目前的家资,她这张脸依旧可以修补好。
可是她的心已经回不来了。
查理曼眼窝一酸,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当着她的面,将儿子的毕业照片高高举起,重重摔下。
他要让她清醒过来!
儿子死了,一张照片救不回他!
查理曼夫人似乎是变成了一尊泥雕木塑——除了她在流血之外。
她新生的灵魂,又在身体中死了一次。
……
查理曼没有心思打扫妻子,粗暴地把人锁回阁楼之后,以狂风扫落叶之势,把所有的照片都打扫焚毁。
午夜时分,他终于把碍眼的东西一扫而空,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甚至连澡都来不及洗,就一头陷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梦见了过去。
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注视着他。
查理曼下意识觉得那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美丽而病弱的女人。
他拼命想要扭过头去,确证自己的想法,看清她的脸,可他的脖子就像是锈住了一样,无论如何也扭不回去。
身旁弥漫起了血腥味,还有婴儿隐隐约约的哭喊声,他心里着了火似的着急,攥紧双拳,拼了命转过头去,终于看清了。
……那是宁灼的脸。
查理曼睁开眼睛,还未想明白这个梦的意义,侧目一望,不禁脱口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爬下来,
查理曼夫人死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镣铐,从阁楼溜了下来,爬上了床,切断了自己的动脉,用自己的血染透了整张床。
她死不瞑目,歪着头直视着睡梦中的查理曼。
她的另一只手在死后摊开,里面微光闪烁。
……那是宁灼在白天留给她的开锁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