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槌市里的宗教芜杂,查理曼茫茫然地想,或许总有一个能应验。
但他的祈祷没有被“神”听到。
银槌市里唯一的神,叫做利益。
而如果查理曼夫人的尸体在他的车里被发现,查理曼就是百口莫辩。
换在以前,他还可以用钱贿赂凯南,让他闭嘴。
可他现在,是真真正正的人财两失,家破人亡,连空头支票都没有底气开出来了。
对于现如今的凯南,查理曼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利益。
……也是最后的利益。
榨干了这一笔,他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查理曼默不作声地抓紧了方向盘,细声细气地哀求道:“凯南,看在我们两个以前的关系上……”
凯南笑了:“丹,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只是偶然在这里遇到你,打个招呼。”
查理曼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我能解释……她真的不是我……”
话到嘴边,他才觉出了其中的苍白无力。
没法解释。
那就不用解释了!
他猛然收声,踏下刹车,直直往前冲去,要撞开凯南和拦路的车子,把后备箱里那个大型的人形垃圾扔掉。
什么妻子,什么爱侣,他不要了!
在查理曼几乎要撞到一个手持着相机、眼看要躲闪不及的年轻记者时,斜刺里杀出了一辆车,以高速撞向了他。
查理曼受了这全力一撞,立即偏离了道路,车胎打着旋原地转了一圈。
而他本人被骤然弹出的安全气囊迎面击了一下,鼻血长流,昏死过去。
另一辆车的驾驶员林檎从车里走出来。
凯南很有先见之明,知道银槌市里但凡能被称为“大新闻”的新闻,必然是和风险共存的。
所以他联系了林檎,给了他自己的实时定位。
林檎一无所知地赶过来,一来就看到一辆车发了疯似的要撞人。
为了旁人的人身安全考虑,他便不问是非,一脚油门,把它率先撞了出去。
做完了这一切,林檎方才出声发问:“出了什么事?”
凯南饶有兴趣地看他一眼:他真的怀疑林檎是在自导自演了。
如果查理曼被搞臭,肯定又是一桩轰动的大新闻,到那时,林檎必然要被拖出来,和这位曾经的代言人对比。
一天一地,一云一泥。
林檎还挺精明,暗暗地玩踩一捧一这一套。
只是他扯出林青卓来戏弄他,就实在太不乖了。
凯南一边转着一肚子花花肠子,一边绕着查理曼被撞得青烟袅袅的车转了一圈,发现车的前后座都空空荡荡的,很干净。
轿车就这么大点地方。
凯南径直走到车后,一把掀开了后备箱。
等他看清了后备箱的内容物,凯南抬手捂住了嘴,却不是因为恐惧和惊骇。
他的眼里放出了惊喜的精光:“天啊……”
……
宁灼功成身退,并没有去围观查理曼的被捕现场。
他相信凯南的能力。
他对银槌市的大新闻,永远抱着蝇虫逐臭一样的绝顶热情。
宁灼回到“海娜”,先去看了一眼金雪深。
闵旻的技术到底是过硬的。
就像她自己说的,雇佣兵们在外头出了事,回来时,只要还给她留一口气就行。
宁灼难得来到了十四层——整个“海娜”唯一可以吸烟的地方。
正在楼道里三三两两地抽着烟、谈着话的雇佣兵们,因为从来没在十四层见过宁灼,望着他高挑孤独的身影,统一地有些发傻,连高谈阔论的声音都低了八度。
宁灼挑了个僻静地方,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
但他不吸,只是叼在嘴边,任一袅青烟笔直而缓慢地上升。
挑在这时候,对查理曼下手,宁灼是有他的道理的。
金雪深昏迷前的只言片语,再加上于是非听到的那部分,足够让宁灼拼凑出事情的大概。
想雇佣“卢梭”,需要一大笔钱。
从“调律师”那里,他了解了查理曼和马玉树的财政情况,知道他们两个除非联手,否则很难短时间内凑出这么多钱来。
可查理曼账面上所剩无几的钱,并没有发生大变化。
所以,他只能在那栋不动产上动脑筋。
问题是,那栋别墅,是“白盾”分配给他的。
如果他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呢?
他的房子,就会被“白盾”回收。
……就像本部亮一样,看似坐拥一切,呼风唤雨,但当大公司要收回时,他也只能夹起尾巴,卷铺盖滚蛋。
宁灼这一招,是釜底抽薪。
他并没和江九昭真正打过交道。
但只需要看他对付金雪深的手段,宁灼已经窥破了这个爱财的雇佣兵的套路和心思。
——江九昭爱钱,而且是收多少钱,干多少事,绝对不会看人情面。
宁灼倒要看看,当查理曼失去房屋的拥有权后,他要怎么支付江九昭的天价账单。
而此时,单飞白接到了属下的报信,一路找到了十四层来。
由于是一路跑来的,他刚在宁灼面前站定,便气喘微微地询问:“怎么样?”
宁灼简要回答:“应该顺利。”
闻言,单飞白也松弛了下来,浅浅一笑,靠在了他对面的那堵墙上。
利用查理曼夫人,是宁灼拟定的总计划。
单飞白则出了不少损招,完善了细节。
譬如把金·查理曼的照片封死在玻璃相框里,就是他的杰作。
查理曼夫人千疮百孔的心本来被宁灼送来的“礼物”抚慰了些许,一旦再受刺激,病情就会恶化,很难再有转圜了。
不管她是自杀,还是杀人,亦或是破罐子破摔,跑去找媒体爆料,都有可能,也都对他们有利。
“海娜”和“磐桥”的雇佣兵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各自沉默而担忧地望着他们,担心他们会再次掐起来。
因为宁灼的面色看上去异常沉郁,并不像是称心如意的样子。
单飞白用陈述的肯定语气说:“江九昭要气死了。”
“……嗯。”宁灼不意外,“我断了他的财路。”
单飞白:“听说他很能打呢。”
宁灼:“他自己愿意送上门来最好。他不来,我就过去。”
他眼前出现了失血过多的金雪深。
紧接着,是单飞白倒在熊熊烈火中的画面。
宁灼靠在墙上,又点燃了一根,不甚熟练地吐出大片雪白烟雾。
他不是想吸烟,只是想不出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单飞白:“他去赚他的钱,我管不着;他跑来我的地盘上动土,不应该。”
单飞白一愣,很快读懂了他的双关:“……是他?”
“嗯。”宁灼斜他一眼,“你想不到?你想修桥,想开采矿脉,得罪最狠的就是瑞腾公司。”
单飞白咧开嘴一笑:“想到了,但其他的大公司也都想让我死。整个银槌市,只有宁哥疼我了。”
他这话说得娇气,宁灼又撩他一眼,不答他的话。
单飞白隔着重重烟雾,又一次轻声问他:“宁哥,你喜欢我吗?”
宁灼感觉这辈子,自己并没什么喜欢的人。
他似乎是有命而无心。
他只知道,当初的单飞白是他的敌人,只应该伤在他的手底下。
别人动了他,那就是玷污了他。
而现在的单飞白,更是由身而心,都是他的。
他应该为他报仇,那是天经地义,是理所应当。
他不认为这能叫做喜欢。
宁灼又吁出一片云海,在云山雾罩间冷淡道:“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