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们听到了一个少年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喂,你们是什么人?”
他的问题没能得到回应。
广播里的唐凯唱有一点小小的尴尬,又有一些生气:“小爷警告你们,立即离开,否则后果自负。”
“蜘蛛”暗笑了一声。
这狠话放得毫无力道,就像是个中二期没过的小兔崽子,可能每天早上起来还要为了长身体喝杯奶。
眼见对方毫无悔改之意,唐凯唱微微涨红了脸,带着微妙的期待和紧张,按下了那个他从未按过的,针对侵入者的黑色按钮。
他落在按钮上的手指苍白纤细,没什么力气,别说是一个雇佣兵了,稍微强健一点的初中生就能把他撂翻在地。
然而,他这一按之下,“蜘蛛”眼里的整个世界迅速发生了扭曲畸变,仿佛在一刹那间,这里就改头换面,变成了一处酆都鬼蜮。
一只青铜材质、两米余高的机械判官,在他们的正对面徐徐落下,左手断虎首,右手生死簿。
无数猩红的灯笼沿壁垂下,微微摇晃,伴随着黑暗里宛如群狼眼睛一般一明一灭的电子机关,让人头皮发麻。
古音幽幽的吟唱响起:“君貌狰狞——君心公正——青林黑塞——唯君所命——”
墙壁浮凸起伏,浮雕花纹逐步显现。
宛如活字印刷一样,几个没有规律地分布在墙上的夺目大字逐渐凸出,出现在了“蜘蛛”等人面前。
这八个字拼凑起来,是:非请莫入,入者缴命。
一个雇佣兵端着枪,正端着枪寻找掩体好藏身时,恰巧走到了“入”字和“非”字的交界处,激活了机关。
两道无形的纳米细刃从两字中交错窜出,凌空穿过了他的咽喉。
当这人捂着血雾喷射的颈部无声倒下时,“蜘蛛”脑海中警铃大作,厉声喝道:“往后退!不要在字的交界点站着!”
话音未落,墙上原本阔大的字格分裂开来,一而二,二而四,这样依次递增后,一篇完整的《太上正一咒鬼经》出现在了墙壁上。
这些字之间彼此映照,形成了一道密密麻麻的、鲜红色的激光屏障,封住了“蜘蛛”一干人的退路。
而一辆停在激光范围内的、即将报废的车,迅速被绞成了一地碎渣。
喇嘛的念经声骤然而起,群音念诵,诡谲莫名。
原本阔大的停车场内顿时到了无法容身的地步。
眼看着密密织就的激光网逼到了眼前,“蜘蛛”情知不妙,大喝一声,其他人默契地退向了没有激光覆盖的地方——那里有一扇通往“海娜”内部的大门。
“蜘蛛”知道,这后路之上必定有埋伏。
但是他即使做足了准备,也没有预料到会有一辆摩托车直接撞开那扇门,撞倒了三四个人,一往无前地向着那片杀人的激光而去!
原本他们还算井然的阵脚,一下被这摩托冲了个人仰马翻。
而单飞白的后座上,还坐着一个身背粒子唐刀的闵秋。
不待“蜘蛛”等人反应完毕,闵秋便拔出长刀,在路过“蜘蛛”的车时,面无表情地一刀横去,格棱棱一声,彻底削断了车轴!
单飞白闯入激光时,激光里为他开辟出了一片如入无人之地的安全地。
而他的背后,也被激光阵牢牢守护。
向他射来的子弹,统统在激光中溶解成了铁水。
单飞白迅速完成了破阵,载着闵秋,一路将她送到了十楼位置。
他对她下达了指令:“抄他们的后路。”
闵秋把短短的头发用皮筋拢到耳后,淡然道:“送他们冚家铲就对了。”
单飞白冲她匆匆一笑,直奔向外。
“蜘蛛”并没有将全部人带进“海娜”,留了个二十人的预备队在外埋伏支应。
单飞白早有和他们打一场硬仗的准备,没想到一冲到外面,那本来该好好隐匿起来的预备队,已经不知道和谁交上了火。
单飞白趁着他们现形,搞了场背后突袭,瞄准了他们中发号施令的那个,利落地一枪爆了他的脑袋。
头领一死,这些本来就是被高薪诱惑来做外援的雇佣兵一下慌了神,迅速地被外围机关连带着单飞白一起“打扫”掉了。
而引发了这一场意外争端、让对方提前暴露了行踪的,是归来的郁述剑。
他也没有乖乖听令,找到附近的安全点躲起来,而是马不停蹄地向“海娜”赶来。
郁述剑拦在了单飞白的车前。
他直截了当道:“宁哥还没联系上。你去找宁哥的话,带我走。”
单飞白上下打量他一遍:“会做观瞄手吗?”
郁述剑点头:“做过。”
“不怕死?”
郁述剑答:“我的命,宁哥给的。他死,我对不起他,只能和他一起死。”
单飞白不想这样被他拦着,继续浪费时间。
他也无法阻拦这样的真心。
“上车,坐好了。我不大会骑摩托,只会往快了开。”他说,“路上把你甩丢了,我不会回头去找的。”
……
宁灼筋疲力尽地往前栽去,靠下倒的力道将对方的面颊骨打了个粉碎性骨折,并和瞬间休克晕倒的敌人一起直挺挺地砸在了地上。
他的卷睫上沾着雾气的露水。
他费力地翻了个身,面对着雪白一片的天空,自言自语:“第三十七个。”
现在,宁灼心脏的存在感很强了,每跳动一下,就带来一阵上泛的血腥气。
他现在的作战方式,是透支,是氪命。
宁灼的胳膊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薄薄的肌肉紧绷在浑如钢铁一样的小腿上,已经完全僵硬,无法舒展。
他野草一样磅礴旺盛的生命力,似乎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十五分钟前,匡鹤轩已经无力为继,彻底陷入了昏迷。
宁灼把他埋进了一堆碎砖里,留出了给他呼吸的空间。
他的生命体征已经很弱了。
希望他找回来的时候,匡鹤轩还活着。
宁灼连呼吸都呼吸不动了,灵魂已经在体内累得发抖。
在剧烈的耳鸣中,他又一次出现了幻觉。
那场对话,来自于十数年前。
那时的宁灼,真心实意地想要养一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小白,却又不想他重蹈自己的覆辙。
他自嘲地说,我将来死在谁手里都不知道。
……然后,小白又说了什么呢?
宁灼慢慢积攒起了一点力量,用膝盖作为支点,一点点逼迫自己半跪起身。
他膝盖上沾着血,有他的,也有敌人的。
宁灼沉重地呼出一口气,终于站直了身体。
那些雇佣兵,合力把宁灼逼上了未倒塌的一座楼上。
宁灼喝掉了那支兴奋剂,把空瓶子往楼道里一扔,在瓶子滚动的细响声中,一步一晃,竭力挣命,向上走去。
走到了天台后,他穿过重重雾影,看见了一个修长高挑的人影。
坐在楼顶边缘的江九昭伸展了四肢,挺活泼地跳了起来:“呀,你怎么还活着?”
宁灼想了想,答说:“不能死。”
因为不能食言。
宁灼答应过他,要死在他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