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手中的刀横在赵眠脖颈间,眼睛却紧盯着魏枕风不放:“两年未见,小王爷长大了不少。我算算,今年应该十八了?”
“萧大人,本王给你介绍一下。”魏枕风一条手臂鲜血直流,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手心里全是汗,嘴角却依旧带着笑,“这位便是顾太傅的内侄,顾烧灯。”
赵眠看着魏枕风的手臂,诧愕了须臾,忽然转向陈斌,冷冷剐了他一眼。
顾烧灯低声轻叹:“才十八啊。”
顾烧灯看上去不到四十,眉眼间与顾如璋有几分相似,但没有顾如璋的温润娴雅,只有历尽沧桑的深沉持重。他是在场中人唯一没有将对魏枕风的恨意和怒火表现出来的一个,言语间几乎称得上客气:“井水究竟有没有毒,请小王爷一试便知。”
少年闻言,赶紧跑到井边打了瓢水,想要灌进魏枕风嘴里。魏枕风道:“有劳,本王自己可以喝。”
说着,便接过水瓢一饮而尽。
众人见魏枕风喝得这么痛快,纷纷迫不及待地要去喝水,却被顾烧灯命令道:“再等会儿。”
血流得太多了,魏枕风脸上的血色也在渐渐消退:“等着也是无聊,顾大人不如和本王谈笔交易?”
陈斌耳边警铃大作:“大人,魏狗阴险狡诈至极,咱们千万别听他的,小心上当!”
“无妨。”顾烧灯道,“小王爷想和我做什么交易?”
魏枕风看向赵眠,发现赵眠一直盯着他的伤口在看,他当即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伤口:“一人换一人,如何?”
顾烧灯想了想,道:“继续说。”
魏枕风道:“你放了萧大人,本王送你一件大礼。”
顾烧灯和魏枕风说话间,焦躁的情绪在两日没喝水的人群中蔓延开。除了少数的几人,其他人都渴红了眼,不停地狂咽口水。
顾烧灯问:“小王爷口中的大礼,是指霍康胜么。”
魏枕风哂道:“霍康胜何许人也,哪配得上和萧大人交换。”
“那小王爷的大礼是?”
“大人的亲叔父,顾如璋顾太傅。”
顾烧灯常年沉稳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其他人也是一愣。少年更是一听到顾如璋的名字就红了眼眶:“太傅真的在你手上?”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陈斌:“魏狗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虚张声势!大人万万不可被他迷惑啊!”
顾烧灯睇了赵眠一眼,问:“王爷就这么看重这位萧大人?”
魏枕风一笑:“萧大人长得美,本王喜欢他。”
赵眠在衣袖上悄然握紧掌心。
魏枕风……又在狗叫什么,找理由也不找个好点的,喜欢他就只能因为他长得美么。
顾烧灯缓声道:“我虽与小王爷不过数面之缘,亦知王爷不是沉迷美色之人。这位萧大人,恐怕不仅仅是南靖使臣那么简单罢。”
赵眠镇定道:“怎么,陆太后没告诉你们我的真实身份?”
顾烧灯淡道:“萧大人为何会在此时提及东陵太后?”
赵眠便知自己套话的意图被识破了,不愧是顾如璋的侄子。
魏枕风开口道:“大人就说同不同意这笔交易罢。你放了萧大人,带着本王回盛京负雪楼,自然就能见到你的亲叔父了。”
明知魏枕风居心险恶,狼子野心,可他抛出的诱饵实在太诱人了,即便是理智如顾烧灯,都不得不为之心动。
那可是国士无双的顾太傅啊。没有太傅,又何来今日的皇城司?
顾烧灯陷入沉思。
“还有一事。”魏枕风指着水井道,“本王真没下毒,你们确定不喝么。”
一个男人忍不住了,第一个冲到井水旁狂饮起来。有了第一个,马上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眨眼功夫水井旁便围满了人,连负责看管魏枕风的陈斌都被分了心,频频朝井边看去。
顾烧灯并未阻止,若魏枕风真的在里面下了毒,也就不会还在这里和他们讲条件。
魏枕风的话,可信么?
过去种种教训早就告诉了他们,魏狗说的话一个字不能信。魏枕风走的每一步的背后,都是深不见底的巨大陷阱。
可这或许是他们唯一可能救出顾太傅的机会了。
顾烧灯权衡之时,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抹不该出现的动静。他神色微变,厉声道:“谁?”
忙着痛饮的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首领在说什么。魏枕风猛然出手,抓住陈斌的手臂,用力一拧。伴随着咔嚓一声响,陈斌手中的刀被魏枕风抢走,惨叫惊醒了所有人。
可惜他们太渴了,也醒得太晚了。
魏枕风抢走陈斌的刀后,反客为主地将人挟持住,刀利落地架上了陈斌的脖子。
“考虑得太久,本王改主意了,不想用顾如璋换萧大人,想用陈大人换,”魏枕风道,“顾大人意下如何?”
又一次掉入了魏狗的圈套,陈斌耻辱到极点,瞪红眼道:“大人别管我,为了复国大计,属下甘愿一死!”
魏枕风嘴唇发白地扯出一个笑:“霍康胜已疯,顾大人手下能用的人可不多了啊。”
镇定的面具几乎要被撕碎,顾烧灯沉声道:“你有伤在身,我就算把人给你,你以为你们逃得掉?”
魏枕风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陈斌吼道:“大人!别听他的!”
顾烧灯仔细观察着魏枕风的伤。他的伤口很深,流了太多的血,若不及时处理,用不了多久就会因失血过多昏厥,即便跑也跑不了多远。他还有这么多人,魏枕风没有理由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而现在陈斌就在魏枕风手上,随时可能丢了性命。
魏枕风说的没错,皇城司已经没了一个霍康胜,陈斌不能再死。
顾烧灯做出决定:“好。”
陈斌怒吼着:“大人!”
魏枕风道:“你先让萧大人过来。”
顾烧灯抿着双唇,放下了架在赵眠肩上的剑。赵眠朝魏枕风走去,他走得很稳,在魏枕风面前懒得端的贵族仪态现在拿出来端了个痛快,不慌不忙地,一步步回到了魏枕风身边。
过多的失血让魏枕风眼前的赵眠出现了重影,他竭力保持着游刃有余的姿态:“走。”
眼看两人离门口越来越近,少年也急了,对着顾烧灯喊道:“师父!”
顾烧灯握紧剑柄,随时准备追击:“没事,他们跑不了。”
魏枕风和赵眠退出膳房,魏枕风在陈斌身后猝然一踹,陈斌受力扑了回去。
人一回来,顾烧灯立刻眼光一沉:“上!”
就在皇城司众人朝他们扑来,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点燃的利箭塞进了赵眠手中:“殿下!”
是周怀让。
赵眠熟练地拉弓上箭,对准堆满面粉的地方,手上轻轻一松。同一时间,藏在门后的周怀让拿出吃奶的力气踹上了大门。
火光触碰到空中的粉尘,瞬间燃烧起来,产生的热度掀起阵阵热浪。陈斌最后见到的是一束巨大的光亮,亮到几乎要刺破他的眼皮,他本能地闭上了眼——
轰。
膳房外的三人都被热浪掀翻在地上,遑论是里面的人。赵眠身上像被两个魏枕风压了一夜一样疼,耳边嗡嗡作响,半晌他才爬了起来,四处找人:“魏枕风?小让……!”
不远处传来周怀让虚弱的声音:“殿下,我在这,我没事……咳咳。”
魏枕风在另一边艰难地举起一只手:“我也。”
赵眠左右犹豫了一下,看到周怀让还能自己尝试爬起来,便快步来到魏枕风身边,把人扶坐起来。魏枕风的确没什么大碍,最严重的是他的脸在地上蹭破了一小块,其次是他手臂上的伤,现在还在流血。
周怀让灰扑扑地走了过来,看到魏枕风流了那么多血,差点吓哭:“天爷啊,小王爷怎么伤成这样了!”
魏枕风无所谓道:“不伤重一点,顾烧灯哪能那么自信地以为我们跑不了。”
赵眠看着魏枕风被鲜血浸透的衣服,心中发紧。他扯下自己的衣摆,撕成条状,往魏枕风手臂缠了一圈又一圈。
魏枕风觉得包扎得差不多了,想要收回手,赵眠却抱着他的手不让他收,察觉到他的意图,还抬眸瞪了他一眼。
太子殿下这种时候也是个逃不过灰扑扑命运的普通人,但见少年白皙的脸上灰了好几块,头发也散了一大半,发丝垂落在眼前,时不时就要抬起胳膊把它们弄走。
魏枕风不由失笑:“皮外伤而已。”
“闭嘴。”赵眠不客气地打断,“你死了你的手都不能有事。”
魏枕风:……?
这又是什么道理。
赵眠又从一旁的周怀让身上扯下一块布条,低头继续包扎,包着包着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魏枕风察觉到他的异样,问:“怎么了?”
赵眠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对周怀让说:“把耳朵捂住。”
周怀让满头雾水,但殿下发话,他必须照做。
魏枕风看着赵眠在自己手臂上用布条用力打了个结,喉结轻滚:“赵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