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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相府, 南伯告诉顾行简,张咏过来了,已经等了好些时候。
顾行简立刻去见他, 夏初岚则叫上思安去院子里摘梅花。她想试试秦萝说的梅花蒸糕的做法, 听起来并不能难做。她现在知道为何女子从小都要学女红和厨艺这些了, 嫁人以后, 太需要这些技能了。
张咏在屋子里踱步,焦躁不安的样子, 看到顾行简进来了, 他立刻说道:“你新婚,今日本不该来打扰你。但我这里有件很棘手的事情,不得不来请教你……”
顾行简走到书桌后面坐下来, 从容地问道:“是关于普安郡王的事情?”
张咏一愣:“你如何知道?”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
普安郡王赵琅原本是养在张贤妃膝下的,他比恩平郡王赵玖年长,两个人是亲兄弟。既然皇上有意考察两位继承人, 他们之前又没有任何处理政务的经验,那么恩平郡王在扬州遇到了不解的难题,普安郡王在兴元府肯定也遇到了。
顾行简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 淡淡地说道:“你别管我如何知道,有话就直说。”
张咏便把从张贤妃那里听到的事情,一股脑地说了。兴元府那一带铜钱紧缺, 百姓都用铜钱去买金人的东西, 主要是生活用品, 马匹和过冬用的毛皮。皇上让普安郡王去调查铜钱外流的事, 根源是查出来了,却没办法治理。
“普安郡王到了当地,就制定了法令,不让老百姓用铜钱跟金人交换。但是当地物资短缺,有很多县的百姓冬天被活活地饿死冻死。而且金人给出的价格十分优惠,老百姓为了过冬,冒着被抓起来的危险,也要将手里的铜钱都花出去。为此已经抓了不少人,但收效甚微。”
顾行简沉吟了片刻才说道:“你来我这儿,是想问什么?这是皇上给两位郡王出的考题,不能因为你我的私交,你就让我帮普安郡王。你应当知道,为了朝堂稳定,我的立场暂时不能有偏颇。”他如果帮了普安郡,那就等同于表明支持普安郡王,那么百官的风向势必就要跟着变了。之前皇上询问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回答的。
张咏皱了皱眉,负手不语。张贤妃捎信,托人叫他来顾行简这儿的时候,他就知道八成是无功而返的。他们张家肯定要支持普安郡王,他只是想试探一下顾行简的态度。果然跟他想的一样。
“你跟我说句实话。若是恩平郡王找你帮忙,你也会这么回复?”张咏又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顾行简点头道:“自然如此。两位郡王各凭本事,我谁也不偏帮。就算他们站在我面前,我亦是这样回答。”其实圣心的偏颇已经很明显了,恩平郡王在扬州,离都城很近,又是天下最繁华之地。而普安郡王在兴元府,靠近两国边界,路途遥远。皇上显然更喜欢恩平郡王。
但皇上的偏好是一回事,两位郡王的能力又是另一回事了。满朝的文武百官都在看着,顾行简有诸多思量,想看看到底谁才值得扶持。
张咏坐下来慢慢说道:“跟你说句老实话,我固然有我的立场,也知道皇上更喜欢恩平郡王。但并非我诋毁恩平郡王,他这个人惯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还记得那时候你教他们兄弟两个读书,他把他大哥的字帖换走的事情吧?这件事皇后娘娘也知道,当时还训了他一顿,他表面上承认了错误,可后来那个告发他的宫女却莫名其妙地没了。你说这人得有多阴险。”
顾行简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轻描淡写道:“没证据的事情,你不要乱说。”
“我怎么没证据!我……”张咏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当我今日没有来过。刚才与你说的事情都忘记了吧。”他站起来告辞,大步地离开了。
顾行简靠在椅背上,看着桌面上那封赵玖写的信,蹙了蹙眉头。
……
夏初岚在梅园里摘梅花,那些梅树长得高,她只能找到那些枝头压低的花枝,不知不觉就摘了一篮子。
她想着顾行简屋里的花瓶似乎还空着,想折两枝红梅插进去,可她够不到开得正好的那片枝头,用力跳了两下,只摇了满树的花雨下来。
“思安,去搬梯子。”她吩咐道。
思安说道:“姑娘要干什么?这梅树枝干太细了,撑不住梯子的。万一摔下来,奴婢可担待不起啊。不如叫崇明或者六平过来……您现在不比在家中了……”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顾行简走过来了,连忙行礼道,“相爷。”
夏初岚回头,微微惊讶:“您这么快谈完事情了?”
顾行简道:“不是十分要紧的事,张咏已经走了。”
“给事中大人走了?我还想做点梅花蒸糕给你们送去呢。”
顾行简笑了笑,径自问道:“你要梯子干什么?”
她伸手指着枝头:“我想要那两枝梅花,可是够不到。”她以前在家中的时候也用梯子摘过梅枝,其实没什么要紧。
顾行简抬头看了眼,蹲下身子抱着夏初岚的小腿,径自将她举了起来:“摘吧。”
思安立刻背过身去,不敢看两个人。夏初岚愣了片刻,伸手够到花枝,很快地折下来,然后低声道:“您可以把我放下来了。”他瘦是瘦了些,力气却很大。好像这样举着她,也没觉得吃力。
只是光天化日,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顾行简将她放到地上,看到她头发上落了几瓣梅花,她的肤色比梅花还要白。他抬手将她头上的梅花拂去,也没说什么。等到她去厨房以后,顾行简将思安叫到外面,郑重地说道:“以后夫人若是想做什么危险的事,你必定要拦着。若她有任何闪失,我唯你是问。”
这个时候他身上那凌厉的气势便出来了,十分可怕。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思安吓得双腿发软,立刻应道:“是,奴婢知道了!一定会小心地看着夫人的。”
顾行简这才转身走进了厨房。他身上的凌厉一下子收起来了,又变成了那个温文尔雅的顾五先生。他卷起袖子说道:“我能做什么?”
夏初岚系好青布围兜,轻推他出来:“您进来干什么?我叫思安和厨娘帮忙就可以了。等我做好了,就端去给您吃。”
“真的不用我帮忙?”顾行简回头问她。他记得上次包馄饨,她好像也是现学的,包得还不怎么好看。梅花蒸糕虽然不难,但那是对于秦萝来说,对于她就有些难说了。
“梅花蒸糕而已,难不倒我的。您在这里,我们反而拘谨,您还是走吧。”夏初岚肯定地说道。
顾行简点了下头,也不勉强,独自走开了。夏初岚看到思安杵在旁边,神游天外,叫了她一声,思安才回过神来,跟着她进了厨房。
“刚才相爷叫你出去干什么?”夏初岚随口问了一句。
“没什么。要奴婢以后小心伺候。”思安轻声道。也许相爷的那一面,永远都不会让姑娘看到吧。
夏初岚也没在意,按照秦萝告知的方法开始做蒸糕了。
……
顾行简回到屋中,翻阅文书。他的手好了以后,就没让吴均来了。听说吴均解试位列前茅,春闱高中的可能性很大。
他听到门外有人喊了一声:“姐夫!”好像是夏衍的声音。
顾行简抬头,看到夏衍大步跨进门里来,身上穿着太学的襕衫。夏静月跟在他的后面,有些小心翼翼的,不敢进来。夏衍径自跑到顾行简面前。他们有一段时日没见了,夏衍似乎长高了一些,脸也瘦了。
夏衍现在看顾行简,感情完全不同了。顾相总算变成他的姐夫,他可以堂堂正正地亲近他了。
顾行简放下文书,淡淡笑道:“你姐姐若是看到你,必定高兴。最近不是在考公考吗?”
夏衍点了点头:“年关将近,太学里考试很多,昨日我实在是脱不开身。今日考完,马上就出来了。我先去了太学附近的院子,拜见祖母。刚好五姐姐没有事,我就拉她一起过来了。您最近还好吗?”
“很好。你姐姐在厨房里做梅花蒸糕,一会儿你们也尝尝。”顾行简对夏静月微微点了下头,态度不远不近。
夏静月立刻垂下视线,恭敬地向他行礼。她跟顾行简没有私交,没办法像夏衍那样亲昵。而且这个人,可是宰相啊。她从他的画里,从世上流传的诗词里,从他编修的书里,无数次想象过他是个怎样的人,没想到就变成她的姐夫了。
她有点紧张,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顾行简放下手中的事,询问了夏衍的课业,夏衍一一回答。可以听出来,他在太学里面的日子过得十分充实,结交了很多新朋友。其中居然还有蒋瑜。蒋瑜便是余姚县令蒋旭的小儿子,年少便有才名,是这届太学生里头的佼佼者,也是释褐状元的热门人选。
他们说的话夏静月不大听得懂,她看到榻上的矮几摆着个棋盘,上面似乎是残局,便凑过去看了下。这残局,她似乎能解。
夏衍刚好跟顾行简谈完了,回头看到夏静月站在棋盘那里琢磨,一拍手说道:“五姐姐,我好久没跟你切磋棋艺了。姐夫,您的棋盘借我们用用可好?”
顾行简应道:“你们随意。”
夏衍便走过去,跟夏静月双双坐在榻上对弈。别的夏静月可能比不过夏衍,下棋可是夏柏青手把手教的,你来我往一阵,夏衍便败下阵来了。
顾行简继续看文书,他们下棋很安静,也不会吵到他。他时不时抬头看看门外,梅花蒸糕要做这么久吗?他看门外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感觉到,夏静月往自己这边看了两眼。这目光想必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是不经意落在他这里的。
他装作没有看见。
这时夏初岚走进来,手里举着托盘,顾行简便起身走过去。
“姐姐!”夏衍高兴地站起来。
夏初岚知道夏衍和夏静月来了,只不过一直在厨房忙。她擦了下额头上的汗,跟夏衍说话,然后指着手中的托盘。里面放着一个白瓷的小碟,只有三块蒸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