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舒坦好似是报复了冯蓁一般的舒坦。你瞧,总有人不再惦记自私自利、没心没肺的她了。
顺太后到最后只能放弃萧谡了,反正都是姓萧的子孙,抱进宫中,她从小养着,跟她也是一样的亲。
跟顺太后差不多,大多朝臣也对太熙帝的“女人缘”彻底失去了信心,生不出来把侄儿抱入宫中也行,反正后继有人就成。
大司农躬身站在萧谡面前道:“皇上,去冬雪灾,灾民无数,多亏那红薯救人,否则必然饿殍满地。孝昭仁皇后真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杭长生站在一边,一直给大司农使眼色,让他别上赶着惹事儿,现在可不是以往,拍皇后的马屁那是要死人的。
“是么?这本该是你大司农的事儿,如今却让个女子越俎代庖了。”萧谡冷着脸道。
“臣惶恐。”大司农的身子躬得更低了。
大司农退下后,接着进门的是得胜而归的北征军的元帅宋海。去岁萧谡最终还是再次发兵攻打了车越国,这一次却是顺风顺水,宋海的大军彻底征服了车越。
“朕原还担心你的腿,看来的确是大好了。”萧谡让人给宋海赐了座。
宋海可比那老态龙钟的大司农耳目灵多了,哪怕心里感激孝昭仁皇后,可嘴上也不敢说什么,只道:“这都是皇上恩庇臣下,皇上对臣的大恩大德,臣只有粉身碎骨以报,万死莫辞。”
萧谡冷笑了一下,“是不是还少谢了一个人?”
宋海乞求地瞥了一眼杭长生,杭长生只能假装没看见,看他做啥呀,现在皇帝时不时抽风,他这个大内总管把准脉也不容易啊。
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形,你提那位吧皇帝不高兴,你不提吧皇帝也不高兴,做人实在是太难了。
却说这年春还发生了一桩小事儿,冯华跟着佟季离进了京,因为佟季离终于参加了朝廷的抡才大典而正式入仕。
而跟着冯华回京的还有宜人。
宜人是在冯蓁去世之前出宫的,当初冯蓁借口要祭奠生父、生母,所以让宜人出宫回到西京代祭,萧谡准了。
冯蓁给宜人的密信就是让她在西京留下,然后为冯家买下一片祭田,买个院子将附近的孤儿收养起来,美名其曰是为她积福。
宜人想着冯蓁一直没有孩子,一听说要给她积福,自然是百般尽心,于是就留在了西京。当冯蓁去世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时,她自然急着回京,却又想起冯蓁还曾给过她一个锦囊,让她在大事发生时打开。
皇后之死对宜人来说自然是大事,她打开来一看,里面就一张小纸条,说是她去后,让宜人不要回宫,至少五年内不得回上京。
宜人的第一个反应是,为何她家娘娘竟好似料事如神一般知道她会去世?可疑惑归疑惑,冯蓁交代的事情,宜人素来是一丝不苟地执行的,因此也打消了回上京的念头。
直到太熙十六年,过了五年之期之后,宜人才跟着冯华顺路进了上京,想去皇陵拜祭一下冯蓁。
然则皇陵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宜人跟着冯华去了平安侯府苏庆的府上。
冯华见着苏庆时不由大吃了一惊,他年纪也没多大,可头发却差不多白了快一小半了。“表哥这些年是怎么了?”
苏庆苦笑。
还是戚容私下跟冯华道:“打从皇后去后,前三年咱们府上还行,皇上一直多加优容,可这两年,哎……”戚容当然不敢抱怨太熙帝,只能委婉的表示。“皇上似乎又记起大母跟他之间的过结来了。”
那就是有意打压了。
冯华也只能苦笑,“原本想去皇陵祭奠一下幺幺,看来……”
然则宜人却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她在宫中待了许多年,怎么着也有点儿路子,最终还是跟杭长生下面的人搭上了话。
这事儿杭长生可没敢擅自做主,别看孝昭仁皇后的所有痕迹在宫中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可谁知道皇帝什么抽风又想起了呢?
杭长生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胆战心惊地往正拿着朱笔批阅奏折的萧谡耳边一站,低声道:“皇上,出宫的宜人回上京了,想求个旨意去皇陵祭奠孝昭仁皇后。”
“啪”,清脆的断裂声在天心殿中响起。
如今萧谡已经不住乾元殿了,哪怕乾元殿的内殿已经翻修一新,似乎依旧让他难忘旧事,所以搬到了乾元殿西侧的一处小型宫殿“天心殿”居住和处理政事。
不仅如此,昭阳宫也不叫昭阳宫了,更名为“坤宁宫”。
杭长生的心脉险些被这断裂声给吓断了。
宜人出宫,冯蓁是在萧谡那里报备过的,不过说的就不是什么收养孤儿祈福了,而是说宜人年纪大了,却又忠心耿耿,她不忍耽误宜人,所以把她放了出去。
因是冯蓁的愿望,所以她去了之后,前三年萧谡也没想过要把宜人召回来。至于后来,他恨不能可以把冯蓁从自己的脑子里全部挖走,所以更不会去召宜人。
然则如今宜人却回了上京……
杭长生等了半日也不见萧谡给个指示,便也不敢再多言,小心翼翼地替他换了一支朱笔,却再不见他动笔。
一直到半夜里,明明已经睡过去的萧谡忽然坐起了身,“杭长生。”
杭长生赶紧地跑到床前掀起帘子,“皇上,奴才在。”
“让宜人进来见朕。”萧谡说完就倒下去继续睡了。
杭长生却听得出皇帝语气里的咬牙切齿,这大半夜的还醒过来,可见梦里都在想这事儿。
“送你出宫的时候,皇后跟你说什么了?”萧谡看着地下跪着的宜人道。
“娘娘说让奴婢就此留在宫外,替她收养些孤儿,算是为她积福,娘娘一直生不出孩子,所以很忧心。”宜人道。
萧谡忍不住冷笑了起来,冯蓁会忧心于生不出孩子,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明明可以生孩子,也知道会什么时候生,可她就眼看着太后为之焦心,也眼看着朝臣蹦上蹦下,却一句也没跟他提过,也不在乎他需不需要一个儿子。
宜人吓得赶紧将头磕在了地上,不明白是那一句话惹怒了皇帝。
“你听到皇后死讯的时候怎么没回上京?你不是一向忠心耿耿么?”萧谡终于停止了冷笑。
“奴婢出宫前娘娘还给了奴婢一个锦囊,让发生大事时再打开。那里面娘娘让奴婢必须在她去后五年才能再回上京。”
“所以她真的知道她会死,却一个字也没跟朕提过。就那样,就那样……”萧谡只要一想起冯蓁的无情无义就气得发疯。她走的时候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他,一个字也没留,就那么毫不留恋地走了。
这话宜人却没敢接,她其实也很疑惑,为何冯蓁会预感到她要出事。
“你出宫前,她说起过朕什么吗?”萧谡走到了宜人的跟前。
宜人看着那双软底云龙绣金的靴子,却是一个字都想不起来,只能摇头道:“娘娘,没有跟奴婢提过皇上。”
萧谡几乎想一脚踹在宜人身上,“你给朕仔细地想想,哪怕是一个字,也得给朕想起来。”
然则这真是强人所难,宜人记得很清楚,打从冯蓁与萧谡和好之后,她就再没在自己跟前提过皇帝的事儿,因为冯蓁心里一直忌惮她又被皇帝收买。宜人叹了口气,“皇上,娘娘真的没跟奴婢提过皇上,不过……”
萧谡的心被提了起来。
“不过在娘娘去的前一天晚上,华女君说她梦到了娘娘去跟她告别。醒过来不久,娘娘的死讯就传到了西京。”
这听着有些像是无稽之谈,宜人也是逼得没办法了才把冯华给推了出来。谁知转头萧谡还真把冯华给宣进了宫。
冯华则是没料到,时隔六年之久后,皇帝竟然会追问她的一个梦。“皇上,那只是民妇做的一个梦,并不能当真,皇后娘娘即便在梦中说了什么,那也不是皇后娘娘本身会说的话。”
“无妨,你只需将那日皇后在你梦中说了什么,仔细回忆出来便是。你不用替她讳言,把她的话原原本本告诉朕便是。”萧谡道。
冯华一惊,不知道萧谡究竟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也不会警告自己不用替冯蓁掩饰了。她吸了气,开始回想那日的梦,其实并不用多费劲,她从不曾遗忘过那场梦。
“那日民妇在梦中遇到皇后时,正在窗前给小女儿梳头,抬头便见皇后娘娘打从外边儿进来立在窗边,她说,‘阿姐,你以前也是这样给我梳头的。’”
“我惊讶地站起身说,‘娘娘,怎么来西京了?”
“我是来跟阿姐你道别的。”冯蓁道。
冯华不解地看着冯蓁,“幺幺,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冯蓁笑着摇了摇头,“阿姐,我要离开这里,去转世了。”
“转世?”冯华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转世是个什么意思。“幺幺,你为什么要去转世啊?”因是在梦里,冯华竟也没去细想,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好似死亡和转世是人能自己选择似的。
冯蓁看着冯华的眼睛道:“我想自己强大起来,不再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在他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