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怎么办?曾大人他……”纪澄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
沈彻垂着眼皮没看纪澄,仿佛那浮叶都比纪澄好看一般,“曾大人素以清正廉明著称,要不然高密之人也不会把证据头到他府上。你想给他塞银子的主意还是打住吧。”
“那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纪澄追问道。
沈彻笑了笑,往纪澄那边倾过身去道:“别告诉我你心里没有打算,如果没有打算,我就上去睡觉去了。”
纪澄自然是有打算的,早在昨天晚上她就已经把所有能想的法子都想好了,只是难以启齿罢了。
可是看沈彻的样子,她不说出来,他定然也不会主动要求的。
纪澄不得不厚着脸皮道:“只能在曾大人开启卷封之前,将我大哥的考卷换出来,还得将誊抄的考卷也换出来。”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因为那考卷上就有买通关节的证据。通常贿通主考,就是彼此商量好在考卷的第几页第多少行第几个字写什么,一般有三到五个关节,如果这几处都对上了,那么考官就会将这份考卷选出来,算做是初选中了的考卷,最后再由主考定夺名次。
通常朝廷为了防止徇私舞弊,一份考卷要经过数位主考的手判阅,因此一旦出现科举徇私舞弊那一定是答案,所有的主考和考官可能都牵涉到其中了。
曾御史如今已经知道了那些关节字眼是什么,打开考卷一对,就能找出那些举子是买通了关节的。
是以,纪渊的考卷必须得被换出来,而且速度还得快。
今日纪澄在纪家已经叫她哥哥凭着记忆重新写了一份考卷,也不知道他赶出来没有。纪澄知道这件事迟了一切就毁了,不然也不会赶到静香院去找沈彻。
“那怎么换?”沈彻问。
“考卷我已经叫大哥重新赶一份出来了。”纪澄道,“可是誊抄的那一份却没有办法。”因为朝廷应对科举舞弊也想了很多办法,怕考官认字迹,所以每个考生的考卷都会由人专门誊抄,让考官无法从字迹上辨别是哪个考生的考卷。
沈彻笑道:“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都是一桩威胁。所以只能我去办,可如此一来我就卷了进去,真不知道这样帮你,将来我又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沈彻的笑并没有到达眼底,反而衬出去多凄凉来,叫人一下就想起他为纪澄吸、毒废掉半条命最后还被纪澄背弃的事来。
纪澄何其敏感,自然听懂了沈彻话里的讽刺和凉意,她静默了片刻,这才重新抬起头看向沈彻,“这一次之后我也没脸再留在沈家。七出之条里不顺父母、无子、妒、口多言我都犯了。”
这不过是表面文章,只是给沈彻一个体面的理由休妻而已。
纪澄站起身往旁边走了一步,提起裙角朝沈彻跪下道:“从一开始就是纪澄连累郎君许多,澄薄得寡义不能匹配君子,只求将来不再拖累郎君。”纪澄以头磕地,行拜别之礼,“我知道郎君不缺银子,可纪家和纪澄别无长物,只求郎君收下隆昌号的股份,最后再帮我大哥一次。”
隆昌号是纪澄手里唯一的底牌了。失去隆昌号之后,纪澄可就真算是身无长物,一贫如洗了,那是她仅有的底气了。
头上的人久久没有出声,纪澄的头还磕在地上不敢起身,也没脸抬头去看沈彻的脸色,她们夫妻走到如今的地步,都是她的错。
沉默久得让纪澄几乎以为沈彻睡着了,她微微侧了侧身抬起头,就见沈彻手一扬,将手里的茶杯大力地摔到了墙角。
力道之大,那茶杯摔到地方发出来的声音几乎像是惊雷一般,纪澄吓得往后一倒,看着那碎片从地上溅起来直朝她飞过来,闪躲根本就来不及,纪澄只能任命地闭上眼睛。
一切不过是虚惊,那碎片并没溅到纪澄的脸上,仿佛撞到一面气墙上,然后“叮叮叮”地落在了地上。
“不是你的错,都是我,是我咎由自取。”沈彻厉声道。
纪澄已经被沈彻吓得不知所措了,她同沈彻认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懒洋洋的带着嘲讽的笑容看人,生气的时候反而会表现得比平常还温和,然后再在背后玩阴的整得你哭爹喊娘。
像现在这样控制不住的暴怒是第一次。
纪澄的背紧紧贴在炕壁上,仿佛恨不能钻进墙壁里去一般,面色惨白地看着沈彻。
沈彻看着纪澄害怕的眼神,冷静下来之后又忍不住自嘲地笑出声来,“想不到我也有今天。”
那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悲哀,纪澄听着只觉难过,却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安慰沈彻。
“你怕我是对的,我要是不休了你,真怕那天会忍不住亲手结果了你。”沈彻道,“起来吧,不就是银子吗?谁也不会嫌弃银子多的,我更不嫌弃。隆昌号我收下了,纪渊的事情我替你办妥,也算是全了我们夫妻的情分,从此一别两宽。”
沈彻突如其来的“通情达理”,叫纪澄更是无地自容。情之一字伤人何其伤人,所以像她这样凉薄的人本就不该有感情,反而害人害己,纪澄不无悲哀的想,听见“一别两宽”四个字,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
“坐吧,你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沈彻的声音疲惫得仿佛老人一般,“当初是我强求的你,否则此刻你早就和你的子云哥哥双宿双栖了,都是我棒打鸳鸯,咎由自取。如今这样也好,你们终于可以有情人成眷属了。”
纪澄连连摇头,她虽然不是伶牙俐齿之辈,但平日也是口齿伶俐的,这会儿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只哽咽着摇头。
“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可怜,你是什么心性我难道还不知道?我既然应下了会帮你大哥,就绝不会反悔。把你的眼泪收起来吧,别浪费了。”沈彻不无讽刺地道。
纪澄的眼泪还挂在脸上,自己却也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明明已经做出了决定,最后却还忍不住掉眼泪。可是眼泪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图惹笑话而已,从小到大她就不是爱哭的人。
纪澄自然又是整晚的失眠,坐在妆奁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拿起旁边的钗子,用尖尖的那一头在脸颊上比划了一下,想着努力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指不定还是得毁掉这张脸才能安生。
早晨柳叶儿过来开门,一眼就看到了满地的碎渣子,赶紧进房间去看纪澄,“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把那碎片扫了吧,免得不小心踩到了伤脚。”纪澄一边说话一边用梳子梳着自己的长发。
柳叶儿见纪澄一脸的平静,心里也松了口气,安慰着自己肯定没什么大事儿。昨晚她把茶端过去之后就睡了,哪里敢在外头偷听主子讲话。也许是太累了,才沾床就睡了过去,摔杯子的动静儿她就没听到。
纪澄这一日照常理事,到芮英堂时也照常跟老太太说话解闷儿,任谁也看不出异常,连她自己都震惊于自己的镇定,或者也可以叫麻木。
到晚上沈彻从外头回来直接就进了卧云堂,喜得柳叶儿眉开眼笑的,赶紧沏了茶送进去。
纪澄看见那茶杯眼皮就跳了一下。
“我不喝茶,端出去吧。”沈彻冷冷地道,“准备一套笔墨纸砚来。”
柳叶儿应声退下,很快就将纸笔送了过来,然后在轻手轻脚地走出去,从外面将门关上。
纪澄吸了口气,该来的终归要来,白日里她无数次反悔,想收回自己说的话,可每次跑到通往顶院的柴扉前看见那把锁就想起自己的话来,很多事情并不是想反悔就能够收回的。
沈彻将两份考卷递给纪澄,其中一份她认出了是自己大哥的字迹,她对照着沈彻告诉她的关节去看,果然五处都对上了。这份考卷被换了出来,总算让人松了一口大气。而另一份自然就是誊抄卷,纪澄细细的看了,和先才那份没有出入。
到底是沈彻能耐大。那么短的时间,纪渊根本不可能凭着记忆把考卷重新写出来,因为科举考试讲求馆阁体,字体方正均匀,不是一触而就的事情。所以纪澄并没能将纪渊写的考卷给沈彻。
“那个,大哥的考卷拿出来了,可到时候查不到他的考卷怎么办?”纪澄问沈彻道。
“我叫人模仿你大哥的笔迹重新写了一份,誊抄的那份也模仿了一份。”沈彻道。
靖世军能人辈出,自然有可以模仿笔迹的人,纪澄闻言便不再开口。
“怎么,不相信?”沈彻问,“怕我留有后手?”
纪澄摇了摇头,“我没有相信你。”
沈彻没理会纪澄,身上从纪澄面前将纪渊的考卷拿起来,然后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笔,对照着那份考卷就写了起来。
纪澄站在旁边一看,连她都分辨不出真假,她心里一动,“是你替大哥重新写的考卷?”
沈彻抬头道:“不然呢?我既然答应了你的事情,就会办得妥妥当当,不留后患。这件事除了你知我知,其他人都不知情。”
纪澄重新接过纪渊的那份考卷,只觉得沉甸甸的几乎拿不起来,若是没有它,她的日子本不该这么绝望没有盼头的。
纪澄转身将考卷收好,然后才重新看向沈彻。
沈彻坐在桌前,执笔疾书,这一次不用看纪澄也知道他写的是什么,她身上的力气仿佛全被抽走,只能靠在隔扇上才能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休书并不用长篇大论,很快沈彻就书就搁笔,将休书放在桌上等待墨汁干涸。
休书写就,送到纪澄娘家,然后由娘家派人来将她接回去,这段夫妻之缘就算彻底了结了。
两个人都没说话,也不看彼此,仿佛都在用心等着墨汁干涸。
“夫妻反目,惩戒不悛,毫无度日之心。故夫妻情乖。决意休黜,永远离决,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