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敬则则还是低估了景和帝的自制力,如今反倒弄得她神女有思,他却像是得道高僧一样了。
这种出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可糟糕透了。
敬则则大大的眼睛是连眨了好几下,才回过神来。
“走吧,时辰也差不多了。”沈沉站起身,朝敬则则伸出手,将她从凳子上拉起来。
赛龙舟的地方在金江边上,金江在京郊东南的低洼处形成了一处大湖,名曰金雁湖,便是今日赛龙舟的场所。
先帝时几乎每年都会到金雁湖观龙舟赛,但到了景和朝,皇帝似乎对龙舟赛不感兴趣,反正敬则则从进宫开始就没到过金雁湖,当然她在宫中其实也没待多少日子。
发生海难后,沈沉自然就更没有兴致金雁观赛了,今年却还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到金雁湖。
所以今年的金雁湖格外热闹。一众龙舟队伍因为知道帝王要观赛,更是摩拳擦掌,务必要夺下彩头。
敬则则随着皇帝出了干元殿,本以为要登上自己的车辇去金雁湖的,却不想皇帝却将她直接带到了帝辇跟前,并示意她先行上辇。
敬则则不确定地看着皇帝。沈沉点头道:“坐朕的帝辇吧。”
敬则则到也没推辞,主要是皇帝已经为她破了太多例了,所以坐坐帝辇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然则当帝辇到了金雁湖,有眼力的人在看到皇帝下车还将敬则则从帝辇中亲手扶了出来后,脑子可就转得飞快了。
这等殊荣,本朝可没有哪位妃子甚至皇后享用过。
而有眼力的夫人们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敬则则的衣裙。隔得远远的瞧不真切细节,但在璀璨阳光下,那裙摆随着敬则则的走动而呈现出各种不同的光泽来,实在是好奇那究竟是什么。
只晓得,那一身素色衣裙,那一顶红宝石王冠,将敬则则衬托得好似天庭帝女下凡一般,尊贵,却又没有人间烟火味儿。
待帝妃入座,彩台下百官及命妇齐齐躬身遥贺,刚才闹哄哄的金雁湖一下就陷入了肃穆的寂静里,这便是皇权带来的威压。
在沈沉抬起手之后,众人才重新直起背,雅乐响起,人声渐隆,又重新恢复了热闹。
帝妃驾到后,金雁湖上鸣锣敲鼓,一众龙舟人就开始在自己的龙舟上玩出各种花样儿来吸引皇帝的注意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为了吸引岸上观看的姑娘们的目光。
然而敬则则却没有功夫看,她和皇帝得一批一批地召见王公臣属以及他们的夫人和子女。
对其他人来说,这也是他们难得的瞻仰皇帝天颜的时候。
首先上得彩台的是各亲王、郡王以及王妃们,这些都是老熟人了,皇帝只略略跟他们聊了几句就遣退了,倒是那几位王妃一个劲儿地盯着敬则则的宝石王冠看,盯着她的衣裙看,眼睛简直都不够使了。
她们这才晓得,原来白银打磨制好了,缀在荼白的衣裙上竟然能在素色里显出这样的不凡来,流光溢彩,明丽增辉,都叹服敬则则的心思巧妙。
“娘娘心思可真巧,记得有一年除夕,娘娘穿了一身儿黑缎亮灰花的裙子,也着实让我们这些人惊艳了一把,今日这一身却又比那年的还要好呢,看得我眼睛都挪不开了。”说话的是寿王妃,比景和帝还高一倍,不过她是续弦,今年也差不多敬则则的年纪,对衣着打扮正是有兴趣的时候。
敬则则笑道:“这可不是我的功劳,而是嘉人坊的心思巧妙。”
“嘉人坊?”听着似乎是个做衣裳的店铺,寿王妃左右看了看,周遭的人都在摇头表示没听过。
“还没开张呢,若是开张的话,诸位王妃有空却可去瞧瞧。”敬则则笑了笑。
这话一出,众人就都明白了,那嘉人坊怕是跟这位敬昭仪脱不了干系,只是她如今是唯一的帝妃,手头也不宽裕么,怎么还出来开铺子?
众人想不明白,却也不敢鄙夷敬则则。
问过衣裳后,又有人开始问敬则则头上的红宝石王冠。“前年我家郡王好似带回了一幅西域画,那画上的人也戴着一顶这样的冠子呢,不过却没有娘娘这顶来得华美。”
“理郡王妃真是好见识,的确是西域那边的样式,是皇上特地给我打造的。”敬则则说着就朝皇帝看了过去。这当中自然有做戏的成分,因为敬则则已经很清楚地认识到,医塾要长久的保存下去是必须依赖皇帝的,不说别的,一群女子的医塾,光是应付泼皮无赖就疲于奔命了。更何况敬则则自己就是个祸害。
不过敬则则也还算能安慰自己,沾点儿皇帝的光不算什么,毕竟他出了名的对旧情人念旧嘛。
沈沉也正好转头看向她,彼此相视一笑,却是羡煞了众人。
这一众王妃都没想到,皇帝居然特地给敬则则造了这么一顶宝石冠,比那后冠都来得珍稀名贵了。
皇亲贵眷之后,勋贵如公、侯、伯等按照等次也受到了召见。敬则则颇有一种召见人来看自己衣裳的滑稽感和羞耻感,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当然给人的感觉总难免存在炫耀。
至此却是人人都知道,景和帝独宠敬昭仪,甚至疼到骨子里了。
此前大臣们一面倒地上书恳劝皇帝重新选淑女以为皇家开枝散叶,但此后么,便有人开始上书替皇帝驳斥了,说是皇帝春秋正茂,血气如日升隆,维熊维罴,螽斯麒麟之喜至必有期,何必为此汲汲而虑。
当然此乃后话了。
而此时金雁湖上的热闹气氛已经快掀到了顶了,因为赛龙舟的吉时马上就要到了。
敬则则往湖上眺望了一下,却见一艘红身绿尾的龙船上,那些穿着背心短打的男子,一个接一个地往船头跑去,然后飞身在船头轻轻一点,往后腾空而翻,稳稳地落在身后第三和第四人之间,他才刚落地,身后那人却已经再次后空翻,一个接一个的,好似形成了一个圆环。
岸边观看的人全都开始拍掌喝彩,连敬则则都忍不住叫了声,“好。”
后空翻不算什么,一个接一个翻也不算什么,但难的是在龙船那狭长的范围内要完成这样的动作,却是需要很多苦练的。
恰此时龙舟赛的锣鼓敲响了,一时敬则则竟然看得有些意犹未尽而发出了懊恼声。
“喜欢的话,明年朕再带你来看。”沈沉道。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将来,带着试探的语气。敬则则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决定是一年前就已经做好了的。所以她只能装傻地笑笑,然后为了打破这种尴尬气氛,而往前走到了栏杆边上,假装认真地看龙舟赛。
龙舟赛非常激烈,你追我赶的,看赛人的喝彩声、小贩的吆喝声、长辈斥责孩童声、孩童的嬉笑声……此起彼伏,热闹得简直能震聋人的耳朵。色彩斑斓的天地全数涌入敬则则的眼睛,可她的眼底却空空如也,耳中也空空如也,越是热闹越是孤寂。
沈沉也没继续揪住这个话题,而是蜻蜓点水一般略过无痕。
随着比赛的进行,太阳也逐渐升上了高空,火辣辣地照在人身上,几乎烤出了油来。敬则则往后退到圆盖伞下重新坐下。
远远的在看不清的人堆里,医塾的十几个小姑娘这日也都出门了。古嬷嬷不是顽固之人,端午龙舟赛这样的热闹不带小姑娘们来看,她们在医塾里也是坐不住的,索性就都放了假,亲自带出来还放心些。
也不知道齐兰是不是天生千里眼,她站在一块石头上,踮起脚望着皇帝所在的高台,认出景和帝是不可能的,但她却偏头道:“嬷嬷,我怎么觉得那高台上的皇妃好像咱们敬先生啊。”
古嬷嬷心里一个咯噔,敬则则是谁她当然是一清二楚的。敬则则的身份是一直瞒着医塾的姑娘们的,主要是怕节外生枝,亦或者让她们生出不必要的杂念来。她只是单纯地想办个医塾而已。何况她那昭仪也做不了几日的。
古嬷嬷道:“哪儿呢?我怎么看不清?那么远跟个小点儿似的,你能看着像敬先生?”
齐兰道:“我就是感觉,哎呀,就是感觉啦。敬先生肯定不是皇妃啦,不过我觉得皇妃生得肯定没咱们敬先生好看。嬷嬷,你说敬先生今日会不会也来看龙舟赛?”
古嬷嬷道:“有可能吧,只是她还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顾的事情太多。”
齐兰听懂了古嬷嬷的暗示,这是说敬先生家中还有一档子事儿,她能拿出闲钱和闲工夫来办医塾,来帮她们这些女孩儿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齐兰又想起了今日不肯一道出来的李菊,上个月月考她又没考赢李菊,心里很是不服气。“嬷嬷,这龙舟赛也结束了,我想回去了,今日先生教的那几个字,我还没练熟呢。”
古嬷嬷闻言立即笑道:“你有这用功的心,敬先生知道了肯定会高兴坏的。我跟其他几个小的说一说,看她们想不想回去。”
龙舟赛结束,接下来敬则则就该赐粽子给在池边打了彩棚看比赛的王公勋宦了,这对她来说也是今日的重头戏。
第一份粽子肯定是要献给皇帝的,景和帝看着神秘兮兮的敬则则道:“你这次选的什么粽子?还对朕保密,今儿可算能揭晓谜底了吧?”
“自然。”敬则则抬了抬手,内御膳房那位做出此粽子的御厨便弓着腰端着一个托盘恭敬地走了上来。
解开托盘上的金顶盖,呈现在沈沉面前的是一个影青釉花口小碟,碟子上铺着一张碧绿鲜嫩的粽叶,那叶上端端正正坐着一枚晶莹透亮的粽子,那粽子好似裹了一层水晶,粽米在水晶下显得可爱而白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