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们主仆几个?没有朋友来?访么??”说着见花信奉上茶来?,便连她将几个仆妇都追了出去,关上门来?细问?那高公子的?事,“听?说你认得了一位姓高的?朋友,他?没来?和你一起过节么??”
妙真心?道原是来?打?听?这个的?,亏得是把花信追了出去,否则花信不知内情,岂不是要说漏嘴?一面想着转头要对花信细说此事,一面回说:“我?又不大会张罗,请朋友来?做什么??何况人家看见我?一个孤女在这里呼朋引伴的?,还?不议论?再说我?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
“你还?瞒舅妈!你舅舅都跟我?说了,说你认得了一位姓高的?公子。这些话咱们娘儿们关起门来?说说也不妨碍,譬如先前你和邱三爷的?事,我?们也是知道些的?,本来?想出面替你做主,可你自己?没说,怕你脸皮薄,我?们也就?没好说出来?。如今邱三爷回家定了亲了,又来?个高公子,倒也很好。他?们家是做什么?营生的??兄弟姊妹几个?和你是怎么?商议的?呢?”
良恭有言在先,若有人问?,不能?说死是内阁高大人家的?高公子,以防将来?闹出事时,还?有可分辨的?余地,可以说是人家误会,此高公子非彼高公子。
因此妙真故意红着脸含糊其辞,“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是京中人氏,家中人口多,他?在兄弟间排行第四?,都叫他?高四?爷。旁的?我?没多问?,问?他?做什么?啊,又不关我?的?事。不过是在来?常州的?路上认得的?,因他?也有无锡转到常州来?,所以搭了个伴。”
雀香在旁听?了半晌,早坐不住,忙插话问?:“可是内阁高大人家的?四?公子啊?”
妙真微微含笑?,慢慢摇头,“什么?内阁外阁的?,我?也不清楚,也不好去多问?。舅妈可不要听?外头那些人瞎讲。”
乍听?此话,犹如谦逊之词。雀香不免心?里含酸,为邱纶抛下妙真回家去这事,她正暗中得意高兴。谁知走了个邱纶,又来?个什么?高公子。论家世比她那个黄公子还?要显赫,她自然不服,便莞尔一笑?,似乎奚落,“大姐姐不知道么??这位高公子在替你打?抱不平呢。”
说到此节,胡夫人睇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说。本来?官司没有放到台面上讲,如今都要了结了,又何必摆出来?说它?何况妙真又认得了什么?高公子,此刻再说这些,更是多此一举。
幸而妙真听?见这话也没去问?,只含混笑?过去,“我?和他?不过见过几面,何况我?哪里有什么?恩怨要他?来?替我?打?抱不平?”
胡夫人恰好接过话去,“你舅舅听?人讲,他?虽只见过你几面,倒有攀好之意。他?想说你回家去做一房小妾,有没有告诉过你?”
妙真心?里把良恭暗骂几句,编谎就?编谎,为什么?不说娶回去做正头太太,偏是做小妾?难道她尤妙真只配给?人做妾么??
面上也露出点不高兴来?,“他?要敢来?对我?说这种话,我?就?当面啐他?一口!”
胡夫人掩嘴一笑?,“你这是小孩子赌气的?话,给?那么?个人做小妾,也是几时修来?的?福,你倒还?要啐人家。难不成你还?要给?人做正头奶奶不成?舅妈我?来?,就?是为劝你一句,不要心?高气熬。你和邱三爷的?事,差不多的?人都晓得些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两个从嘉兴到常州,已?经闹得不好听?不好看了。姑娘家名节最要紧,但凡有些体面尊贵的?人家,谁还?肯接你去做正室?话虽然难听?,你倒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妙真默然不语,心?里没所谓,反正已?是打?定主意要嫁给?良恭的?,他?们两个要好得一点不看重这些。她就?把嘴嘟起来?一点,随她舅妈如何说,只做听?不见。
说了一阵,胡夫人也拿不准她这态度到底是不是要跟了那高公子。依胡夫人自己?的?意思,跟不跟都有好有不好。倘或跟了他?,就?怕日后妙真得了势来?他?们胡家秋后算账;不跟,他?们胡家又白丢了一层关系。
思来?想去,唯有随妙真,她既不怂恿,也不拉拽,只说:“等忙过这一阵,你请那高公子到家去,叫我?和你舅舅看看,否则你舅舅不放心?。”
妙真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微微笑?着,做出一副害臊的?样子将她们送至门首。
胡夫人临走前才想起来?,摸了封信交给?妙真,“这是你那丫头白池的?信,从嘉兴转送过来?的?。”
妙真乍惊乍喜地接过来?说谢,送她二人上轿,阖上门回身。恰好花信凑来?问?:“怎么?听?见舅太太在问?什么?高公子,哪个高公子呀?我?怎么?从没听?见过这个人。”
妙真忙朝她比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回房,慢慢将良恭如何做局,如何设计迷惑那县令,如何讨回两万银子的?事情说给?她听?。忙又嘱咐不迭,“往后若有人问?你高公子的?事,你就?说是京城人氏,在无锡认得的?,到常州来?也见过几回,再要细问?你就?只说不知道。”
花信在杌凳上呆了半日,缓缓回过神来?,猛地惊吓,“连县太爷他?也敢骗?!他?敢是不要命了?”
“你低声些,还?怕多的?人不晓得啊?”妙真在榻前稍微欠身捂一下她的?嘴,接而嗔怪一眼,“还?不是为我?这官司才铤而走险,你看着吧,过两日就?要过堂了,咱们好歹要回了些钱。”
花信听?见钱,又转而为喜,“那咱们家的?地呢?”
“田产不要想了,能?要回两万银子已?属不易,还?是良恭拼着下大狱的?险去讨回来?的?,你可千万不要说走了嘴。前头你还?说他?们两个是去外头花天酒地,我?原想告诉你,可良恭说少一个晓得就?少一分危险。”
“谁叫你们都瞒着我?,我?自然自当他?们去那陈家是去寻欢作乐。”
“这种事何必叫多的?人晓得?今日舅妈一来?问?起,我?怕他?们私底下去问?了,才想着要告诉你。”
花信撇嘴,想着他?们把她也瞒着,说到底还?不是不相信她的?缘故。听?妙真的?口气,是良恭的?主意。她不由得担忧,他?们两个背地里好上了,还?不知要怎么?合计着防她,上回锁箱子可不就?是个先例?
她冷笑?一下,“你就?听?良恭的?话,他?的?话是圣旨,好不得了。难道我?知道了,会去告诉别人么??你以为我?是脑子笨还?是良心?坏呀?”
“没人说你笨,也没人说你坏,你又多什么?心?。 ”
妙真笑?着爬到榻上去,把窗户推开,预备看白池的?信,恰又见吴妈妈引着个衙门的?差役走进来?。是来?传衙门的?话,叫后日过堂。妙真忙应了,叫花信出去给?了点赏钱打?发人去,坐在榻上一面拆信来?看,一面觉得心?头的?事情都落定了,神清气爽。
花信打?发了差役进来?,原想说几句良恭的?不好,因见她在看信,脸色有些不好,只得暂且住口,去倒了盅茶走来?问?:“白池信上都说了些什么?啊?”
“不好呀,”这不好又不是惊,只是叹,不是太大的?不好,“这信是春天就?写的?,原是要为林妈妈奔丧,可她小产了,奔波不得,就?回信来?告诉,偏信又给?送到嘉兴去了,这时候才转到我?手上来?。”
“小产了?她什么?时候有了身孕?”
“大概是年初的?时候,信上说是三个月的?身子。这还?得了,她那身子骨一向就?不大好,常是三病五痛的?,又小产,哪里经得住?”
花信见她发愁,便劝,“那也不干你的?事,她都嫁人了,是人家的?人了。她那丈夫姓什么?来?着?”
“姓邬。”
“是了,人家邬老爷不是昆山县的?富户嚜,就?是她身子不好,还?能?缺她点药吃啊?咱们离得山高水远的?,犯不着你在这里替她发愁。”
妙真不高兴她的?冷漠,暗瞟她一眼,“话不是这样说的?呀,天底下的?病都有药医的?话,也不会死那么?些人了。白池本来?就?身子弱,又遇上小产,我?又写信告诉她林妈妈病故的?事,她不知多伤心?呢,病中收到我?报丧的?信,还?能?好得利落么??”
“她好不好得利索,你又不是大夫。况且你在常州,她在昆山,不是干操心?么??”
妙真慢慢把信折起来?,呆呆想着,走下榻去把信搁在妆奁最底层那斗厨里,忽然回身道:“不如咱们到昆山去瞧瞧她。表哥说是去找她,也不知他?们两个碰到面没有。听?舅妈说,今年春天安姨父过世他?回来?了一趟,料理了丧事,又出门去了,不知是不是又往昆山去。”
花信一百个不情愿,把杌凳归置好了,一屁股坐在榻上,“去做什么?呀,如今咱们得了钱,就?该回嘉兴去打?算着过日子,你为别人去瞎忙什么??”
适逢窗外吹着秋风,仿佛卷到妙真心?里去了,她回到榻上坐着,遽然间感?到些落寞,“林妈妈病逝的?时候,我?答应过她老人家,要亲自替她去看看白池到底过得好不好。不亲眼看见她过得好,我?不能?安心?。咱们三个是从小到大的?,你和她到底也没什么?仇怨,干嘛总是和她过不去?”
“我?和她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啊?”花信冷笑?一声,“她拿你的?吃拿你的?穿,还?要背地里勾引你的?未婚丈夫,我?不过就?是为这些才看不过眼。倒好了,你倒要说是我?存心?和她过不去。她又没占我?什么?便宜,我?何至于要和她过不去?你爱去昆山就?去好了,我?不过是劝你两句,并不是拦着不许,你才是主子嚜。”
语毕花信便赌气回了西屋,把一扇门摔得“咯吱咯吱”响了好一阵才停。妙真听?着,感?到一阵无名的?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