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铭恩想起往事还是伤心,扁了扁嘴:“然后我看见你咬妈妈的嘴,妈妈就说不出话了。我怕妈妈会疼。可是妈妈她自己抱住了你,好像又不疼……”
饶他面皮厚如皮甲,此刻也是禁不住暗暗发热,贺汉渚伸手,一把捂住儿子的嘴巴:“好了!别说了!那是爹喜欢你妈妈,大人在谈心。”
他一顿,“这么久了,你怎么一直都不说?”
贺铭恩一张小脸大半都被那只手给捂住了,只剩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还露在外,骨碌碌地转动。他呜呜地挣扎,说不出话。
贺汉渚忙松开了手。
贺铭恩透了一口气:“那天晚上,我看妈妈她也忘了我,就抱着你,我很伤心,我就一个人回去睡觉了……”
他的眼圈又红了,最后,用着重的语气总结:“爹你不喜欢我!我什么都知道!我就是不想说!”
贺汉渚一阵汗颜,忙道:“爹喜欢你的,非常喜欢!以前那么说,是因为你还没出生,不知道你有多可爱。你出生后没几天,爹就抱了你。你几个月大的时候,不但朝我吐泡泡,还尿在了我身上,我一点儿都没嫌你脏,第二天一回家,我又抱你了。不信,等你妈妈回来,你自己问她!”
实情是,当时儿子尿在了他身上,他很是嫌弃,赶紧放下小人就去换衣服了,虽然这确实没影响他第二天回来继续拿儿子当玩具逗着玩,但嫌脏,这是个事实。
等她回来就和她通个气,免得儿子真的去问,露了馅。
可怜贺铭恩哪里知道那么多,信以为真,噙着泪花问:“真的吗?”
“真的!我是你爹,你的爸爸,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贺汉渚急切点头,就差剖心自证。
“那你为什么对妈妈和对我不一样?”小朋友穷追不舍,打破砂锅问到底。
对着儿子那双纯洁的乌黑眼睛,贺汉渚一时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正绞尽脑汁,想怎么圆过去,忽听儿子自己开口:“我知道,是不是因为爹你第一喜欢的是妈妈,第二才是我?”
贺汉渚点头,一想不对,忙又摇头:“不是。”
他看着儿子的眼睛,用温柔而诚挚的语气说:“爹像喜欢你妈妈一样地喜欢你,因为你是爹和你妈妈的孩子。懂吗?”
“至于为什么对你和对你妈妈不一样――”
他沉吟了下,说:“因为咱们都是男子汉,所以爹对你,是男子汉之间的相处方式。不过,爹知道错了,你还小,不该这样,让你难过了。以后爹会对你更好,像对你妈妈一样地对你,好不好?”
贺铭恩摇头:“不用不用!”
贺汉渚一怔:“为什么?”
“我要当男子汉!爹你还是对妈妈最好吧,对我第二好就可以了!”
贺汉渚失笑,手掌拍了下儿子的小脑袋,将小人从桌边一把抱了起来。
“行,爹记住了,你妈妈第一,你第二。不早了,你要是不伤心了,爹就送你去睡觉。”
贺铭恩乖乖地蜷在父亲的怀中,等他抱自己到了卧室门前,两只小胳膊忽然搂住了他的脖颈,嘴贴到父亲耳边,轻声道:“红姨和我说,要是妈妈回来了,你们一起在房间里,叫我早些去睡觉,不要打扰你们。现在妈妈还没回来,今晚我可以睡你和妈妈的床,和爹你一起睡吗?”
贺汉渚扭脸,见儿子睁大那双和她极是相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胸间慢慢涌出了无限的爱意。
这是他和她的孩子,他们共同的骨肉。他真的懊悔,自己以前怎的如此粗心。她其实不止一次提醒过他,儿子性格敏感,有些内向,让他平常对待儿子不要过于严厉。但他却总不以为然,觉得男孩就该从小接受严格教养,以此锤炼坚强意志。
就在今夜,他仿佛突生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他的儿子,已经足够优秀,不需要他这个爹再对他施加压力。
“当然可以了。”他点头。
贺铭恩开心极了。这是母亲离开他之后这大半年来他最为开心的时刻。他紧紧地抱着如山一般伟岸的父亲的脖颈,直到躺在了那张床上,这才撒开了手,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贺汉渚替儿子盖好被子,自己也躺了下去,随即熄灯。过了一会儿,他感到身旁的小人还没睡着,闭目问:“怎么了?还不睡?”
“爹,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和妈妈为什么会结婚,生了我?”
夜色中,耳畔传来了儿子稚嫩的声音。
贺汉渚睁眼,伸手开了床头灯,见儿子睁着眼睛,在看自己,一笑,说:“因为爹特别喜欢你的妈妈,所以就和她结婚了,生了你。”
贺铭恩今晚是个好奇宝宝,说的话简直比他这一年来在贺汉渚面前说的加起来都要多。
他从枕头上一骨碌地爬了起来,趴在父亲身边追问:“那你为什么特别喜欢她?你和妈妈是怎么认识的?”
贺汉渚挑了挑眉,“小鬼头!问题真多!”
他嘴里嫌弃着儿子,心里却颇是得意,想了下,掀开被子,卷起裤腿,指着自己一侧大腿上的那道伤疤说:“你妈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和她最早是在船上认识的,她救了你爹,这就是印记。”
贺铭恩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忍不住惊叹地哇了一声。
贺汉渚便将当年的旧事简单地说了一遍,最后道:“你妈妈都救了你爹的命了,像你爹这么出色的人,世上难找第二个,你说,爹要是不娶她,不以身相许报恩,这还有天理吗?”
“没!爹你就该娶妈妈!”
贺铭恩咯咯地笑,配合着大言不惭的父亲,在被窝里快乐地打着滚。贺汉渚跟着儿子笑,笑了一会儿,看了眼时间,催儿子赶紧睡觉。
贺铭恩嗯了声,又躺了下去。贺汉渚正要关灯,忽然,他听到儿子在身后又叫了自己一声。
他转头,便对上了儿子那双明亮的眼睛。他轻声说:“我还有一件事,刚才没和爹你讲。”
“你说。”贺汉渚柔声道。
“妈妈说,你的生日和我是同一天。可是我一次也没和爹你一起过过。妈妈出去前,答应我说,她要在我们生日前赶回来,给我们过生日。”
贺汉渚一顿:“没关系。就算妈妈这回赶不回来,爹也会和你一起过,庆贺你的生日。”
“还有爹你的生日!”贺铭恩立刻补充。
“是,还有我的生日。”
贺汉渚笑了,摸了摸儿子的头,“睡吧。”
贺铭恩终于感到困了,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慢慢地睡了过去。
下半夜了,窗外不知何时,起了秋风夜雨。贺汉渚起身关紧窗户,回到了床上,他闭目,听着声声催人的秋风秋雨声,还有枕畔儿子发出的呼吸声,和她的种种旧事回忆,如此刻庭院阶前的梧桐夜雨,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最后,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他知道其实完全不必如此。要是让她知道,她说不定反而会责备他的冲动。但这个念头冒了出来之后,便如同一根藤蔓,在他心里迅速地生根,攀张,将他整个人都束住。他无法抑制心里的冲动,那久违了的如当年他刚陷入情感恋爱时的冲动,急切地催他去做事后想起或许会觉愚蠢的举动。
他再也忍不住了,迅速翻身下床,套了件衣裳,再次回到书房,开始安排事情。
天没亮,还在睡梦中的贺铭恩被人轻轻摇醒了。他揉着惺忪睡眼,惊奇地发现,父亲站在床前。
他已穿戴整齐,英姿勃勃,一副就要出远门的样子。
“爹,你要去哪里?”贺铭恩不安地问道。
“想不想和爹一起去接你妈妈?咱们悄悄出发,到时候,吓她一跳!”
他的父亲笑着问他。
这正是贺铭恩在心里偷偷想了无数遍却不敢说出来的念头。他懵懵懂懂地知道,要是自己这么说了,就是不懂事。所以他不敢说。
他没有想到,他的父亲,竟会和自己想的一样。
他的双眸发光,惊喜地尖叫了一声,一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蹦得老高。
“好!我想去!我想去!爹,我想去!”
贺汉渚被儿子的情绪感染,大笑,笑声中,将儿子的衣物一团脑儿地丢了过去,罩住了儿子的小脑袋。
“赶紧穿衣,穿好了,我们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