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温书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的时候,面前出现的是一具女人的尸体。
女人他认识,名字叫何思曼,是他在队伍里的搭档。那是一个活泼的姑娘,从中国远道而来,性情泼辣,来的第一天晚上,便拉着他去俄罗斯的酒馆里喝了一晚上的酒。房温书知道,她似乎是有些要对自己说的,但最终她还是没能把这些话说出口。直到现在,房温书都能想起她红着脸叫自己兄弟的神情,酒精让她看起来更美了,房温书应该是心动的,因为他在那一刻,甚至想要凑上前去,亲吻她被酒水濡湿的唇。
但房温书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向来克制内敛,知道自己若是不能给她一个好的结局,倒不如不要开始。而干他们这行的,能有什么好的结局呢,房温书遗憾的想,经验看似丰富的他,甚至没能走过那片茂密的森林。他忘记了自己许过什么愿望,只是依稀的记得,自己彻底消失之前,耳旁那凄厉的哭声。
是何思曼的哭声,她捧着变成淤泥的自己,嚎啕的像个捂住的孩子,她想要将他留住,将他拥入怀中,但一切都已经无济于事。
房温书消失了。
他本不该再出现在这里,直到眼前地方女人,在死亡来临之时,终于向心中的渴望妥协。她希望——房温书能够活下来。
多么愚蠢的愿望啊,房温书伸手触碰了她脸颊上已经干瘪的肌肤,他不知道眼前的女人走到这里,费了多少的力气,经历多少的绝望,但她最后也没能成功,她死了,死前只有黑暗为伴。房温书的手指从她的额头,划到鼻尖,再到嘴唇,他想要把女人的模样记在心里,虽然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房温书。
他只是一个拥有房温书模样,被女人的记忆构造出来的,怪物罢了。
一个淤泥为灵魂的怪物。
真是让人遗憾,房温书凑了过去,在她的唇上落下了一吻。她的唇是冰的,干瘪的,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讨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大约,是身体的本能罢了。
一吻结束,房温书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走到房间的边缘,伸手按住了墙壁。墙壁开始变得柔软,如同淤泥一般,吞掉了他半个手臂,他露出了享受的神情。下一刻,它信守承诺把所有属于房温书的记忆,给了他,他成为了一个完整的房温书。
人类是什么呢?不过是一具肉体,再加上一些记忆罢了。
当一具一模一样的肉体里灌入了同样的记忆,那谁能分辨二者?房温书笑了起来,他分不出自己和房温书的区别,相信何思曼,也分不出来。
所以,他就是房温书。
在接受房温书记忆的那一刻,何思曼的身体也开始融化,变为淤泥融入地下,这是愿望完成的标志,也是房温书活着的代价。当实现愿望的那一刻,他们和它就将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何思曼的愿望实现了,房温书活了下来。可是他存在的意义,只是活着吗?不,操纵一切的它向来不会浪费自己的杰作。
房温书知道,这个黑暗的底下迷宫里,来了些别的客人,有强悍的战士,也有茫然无措的新人,他向来不是个喜欢挑战高难度的人,所以,很快有了确定的目标。房温书是个聪明人,虽然他知道自己是它的一部分,但有依旧生出了些别的念头。他想要离开这里——他知道自己是走不出去的,所以得用点别的法子,用一些有趣的诱饵,让可爱的仓鼠入套。阿列克谢用的黄金,那是最低级的最无趣的诱饵,房温书知道更有趣的捕猎方式。他轻轻的哼着歌儿,朝着黑暗里去了,在他身后的床下,黑色的淤泥形成了一具人的身体。整个部门所有人都知道,宋轻罗是个厉害的角色,但他的搭档,却懵懵懂懂,像个刚闯进这个世界还迷迷糊糊的小孩,房温书想,真希望,那个小孩许愿的时候,能够果断一点。
林半夏当然知道,房温书想让他做什么,他只是想让自己看着重伤的宋轻罗,内心焦急失去理智从而出卖自己的灵魂,让大家一起离开这里罢了。只可惜,一句话暴露了房温书的身份,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让林半夏抓住了破绽,但是除此之外最大的悖论,还是在重伤的宋轻罗身上。
如果房温书的愿望,是宋轻罗重伤,那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眼前的房温书显然不是人类。如果房温书的愿望不是宋轻罗重伤,而是以类似阿列克谢的想法制造出了一些怪物伤了宋轻罗,那些怪物却是不可操控的,这种方法简直是自杀,林半夏并不觉得他和房温书的情况会比宋轻罗强到哪里去。当然还有第三种情况,就是宋轻罗是被房温书直接打伤,这就更不可能了,因为宋轻罗见到他的第一面,是让他跑,没有给他任何关于房温书的提示。
当所有事情的逻辑整理清楚,答案就只剩下了一个——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出现宋轻罗孤身一人重伤的情形,眼前房温书就是第二个阿列克谢,只是他手里的黄金,变成了重伤的宋轻罗。房温书设下诱饵,他想要利用这个诱饵,让林半夏内心最大的渴望,变成离开这里。
一切万事俱备,可却被他自己不小心触碰了捕鼠夹,让那只小小的仓鼠,捕捉到了不寻常之处。
“精彩。”房温书听完了林半夏的话,鼓起了掌,他说,“我还以为是宋轻罗心软,才会收下你这样的人,没想到,宋轻罗还是那个宋轻罗。”
“你不是人了吧?”林半夏蹙眉道,“那你为什么还有为虎作伥??”其实这个问题,他同样想问阿列克谢。
“他是全知全能之物,是世间的主宰,同它融为一体,是身为人类的荣耀。”房温书说,“你也该荣幸,自己曾有过这样的机会。”
林半夏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和它在一起,将共享所有的知识和记忆,只要你靠近它,就发现,人类是如此的渺小。”房温书温声道。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想和我一起离开?”林半夏奇怪道。
不,不是我想离开,只是她想要我离开这里,房温书想到,但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露出个无奈的神情:“看来,你是无法理解我了。”
“抱歉。”林半夏说。“我是唯物主义者。”他在确定了房温书的身份不是人类之后,飞速的上前一步,割开了房温书的喉咙,“先走了,以后再聊。”
房温书的身体毫不意外的融化了。只是他化成的黑色淤泥,却没有尖叫,就这么静静的,隐没入了黑色的石板缝隙里。
房温书消失之后,宋轻罗却没有消失,林半夏看着他又看了看谢尔盖,顿时愁容满面,他虽然觉得房温书是假的,但怎么都没办法对这个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宋轻罗下手,刚才的果断全都化作了心底的犹豫,林半夏根本对和宋轻罗长相完全一样的人下刀,他思来想去,索性决定把宋轻罗一起带上。
好在宋轻罗很轻,林半夏怀里抱着他像捧着一片羽毛似得,他后面背着谢尔盖,很是有点拖家带口的味道。
于是如此模样的他艰难的拐过一个拐角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李稣撞上时,两边同时愣了一下,随后一起把枪,指着对方。
“你真的假的?”李稣问。
林半夏哭笑不得,说:“假的能像我这么狼狈?”
“也是。”李稣赞同的点头。
“你呢?真的假的?”林半夏问道。
“当然是真的了。”李稣恹恹的回答,他掀起衣裳,露出了自己手上肩上无数个牙印,痛苦道,“你他妈当时倒是睡的香,害我被一路追着咬——差点没直接被咬死。”
林半夏说:“哦。”
“你怀里这个宋轻罗怎么来的?”李稣瞧见了林半夏抱着的宋轻罗,立马来了精神,用诡异的眼神瞟了林半夏一眼,道,“哇,没想到啊没想到啊,林半夏啊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会干出这种事——”
林半夏惊了:“你在说什么?!这不是我想的——”
“那是谁想的?”李稣说,“总不可能是谢尔盖吧?”
林半夏怒道:“他就不能是真的吗?”
李稣:“啧啧啧,你恼羞成怒了。”
林半夏:“……”他放弃和李稣交流。
两人短暂的交流了一下,大概就是说明了分散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原来那天林半夏睡着之后,李稣就遇到了无数个伊莲娜,他为了不牵连林半夏,只好被那群伊莲娜一边追一边咬,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已经是个残缺的李稣了。
“你是不知道她们有多狠。”李稣皮肤上几乎全是崭新的整齐的牙印,他咬牙切齿道,“早知道是谢尔盖这家伙弄出来的,我就该先把他给宰了——”
林半夏居然感觉他是认真的。
林半夏这边简单的说了一下房温书的事,果不其然,李稣说房温书早就死了。
死在了他们刚进森林的时候,没人知道房温书是怎么死的,甚至都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只看到了他留在原地的衣物。李稣没想到林半夏会遇到他,而且看起来林半夏怀里这个奄奄一息的宋轻罗,似乎还和房温书有关系。
两人正在说话,黑暗里传出了清脆的脚步声,林半夏和李稣同时警觉,待那人走近,却又见到了李邺的脸。
“怎么又来了。”李稣有点烦了,他已经弄死了无数个李邺,起初还有点新鲜感,有那么一两丝的不自在,后来已经是杀李邺如同杀鸡,下手从不留情。
林半夏瞅着黑暗里李邺那张逆光的脸,觉得有点不对劲,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吭声,就听到李稣和刚才一样,大大咧咧的来了句:“李邺,过来,舔我的脚。”
李邺过来了。
他穿着一件破损的工作服,露出了形状完美的胸肌和腹肌,只是上面有些明显的血痕,看起来似乎是刚经历一场恶战,他听到了李稣的话,那双绿色的眼眸,微微沉了沉,修长的腿跨出几步,便到了李稣的面前,他声音低沉,没什么感情,他说:“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舔我的脚。”林半夏都看出不对劲了,李稣却傻乎乎的重复了一遍。
李邺道:“舔什么?”
“我……我的……”李稣终于察觉出了异样,表情变得惊恐起来——简直比看见怪物的时候还要害怕,他想要后退一步,却被李邺一把按住了肩膀,硬生生的留在了原地。
“舔什么?”李邺再次重复,他低下头,几乎和李稣鼻尖对着鼻尖,冷冷道,“再给我说一遍——”
李稣哪里敢说,抖的跟触电了一样,正想对林半夏投去求救的眼神,就被李邺一把捏住了下巴,李邺用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那眼神,如果要林半夏来形容,就是跟看自家要上称的猪肉似得,一斤都少不得。李稣挣扎道:“你冷静一点,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