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1章 救赎(2 / 2)

她的哭声混杂在雨声里,时而高亢尖锐,时而低沉呜咽,像一头濒死的幼兽,发出生命最后也是最悲恸的哀鸣。

她在哭她英年早逝的夫君南风义,哭他们那些未能实现的未来,哭那些再也无法诉说的温柔絮语。

她在哭自己骤然崩塌的世界,哭那未知而艰难的前路,哭这乱世加诸于身的沉重与残酷。

她在哭那些战死沙场的御南军儿郎,哭那些来不及逃出永安的无辜百姓,哭这被战火蹂躏得支离破碎的家国山河。

哭,能哭的一切。

易年就静静地站在一旁。

没有上前安慰,没有试图搀扶,甚至没有说一句“节哀”或“别哭了”。

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

目光从杜清墨那剧烈颤抖的背影上移开,投向四周更深沉的黑暗。

投向那连绵不绝的雨幕,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他将这片空间留给了杜清墨,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发泄。

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杜清墨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劝解,而是这场耗尽所有力气的痛哭。

这眼泪,是解毒的良药,是清洗伤口的烈酒,是崩溃之后重建心灵的必经之路。

只有哭出来,那积郁在心头的淤血才能散去。

只有哭出来,那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能松弛。

只有哭出来,她才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真正地…

活下去。

时间,在这悲恸的哭声中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

杜清墨那撕心裂肺的嚎啕声,终于开始渐渐低落下去。

并非痛苦消失,而是她的力气快要耗尽了。

剧烈的哭泣抽干了她最后一丝精力,声音变得沙哑断续。

从大声的恸哭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如同受伤小兽的哀鸣。

到最后,呜咽声也微不可闻,只剩下肩膀还在轻微地抽搐着。

她依旧蜷缩在那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沉浸在无边的悲伤余波之中。

雨,似乎小了一些。

但依旧绵绵不绝,洗涤着天地,也试图洗涤着人心的创伤。

杜清墨在发泄。

易年,同样如此。

他带着杜清墨前来,擒来柳长生,固然是为了成全她的复仇之心,是为了告慰南风义的在天之灵。

但更深层的原因,或许正如周晚所说。

救赎。

这两个字,沉重而复杂。

对于杜清墨而言,亲眼见证仇敌伏诛,亲手尝试复仇,以及这场彻底的情绪爆发。

是一种对亡夫的交代,是对自身痛苦的一种宣泄和剥离,是走出阴影迈向未来的第一步。

这是她的救赎。

而对于易年…

他一路走来,见证了太多的死亡,背负了太多的承诺与遗憾。

南风义的死发生在他眼前,发生在他刚刚看到一丝希望之时。

这种无力与愤怒,同样深深灼烧着他的心。

他立下誓言,要手刃柳长生。

此刻,他做到了。

龙鳞饮血,誓言得偿。

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杀戮,更是一次对承诺的兑现,对亡友的告慰,对自身无力感的一种弥补,对那积郁在胸口的怒火与悲恸的彻底释放。

手刃柳长生,看着那罪魁祸首伏诛,易年的内心那口自南风义死后就一直憋着的冰冷郁结的气息,仿佛也随着那一剑,缓缓吐出。

良久。

杜清墨蜷缩的身影终于动了一下。

极其缓慢又艰难地抬起头。

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脸庞,与未干的泪痕混合在一起。

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因为之前的撕咬和寒冷而泛着青紫。

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仿佛大病初愈,又像是被暴风雨摧残过的花朵。

但那双刚刚哭过的红肿眼睛里,虽然依旧盛满了无尽的悲伤,却少了一些之前的死寂与疯狂,多了一丝…

虚脱后的平静,以及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微弱的清明。

她看向易年。

易年也正好将巡视的目光收回,落在她的身上。

四目相对,没有言语。

易年伸出手,不是扶她,而是递过去一方干净的手帕。

杜清墨看着那方手帕,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冰冷颤抖的手,接了过来。

却没有擦拭,只是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抓住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尝试着站起身,却因为蹲得太久且精力耗尽,双腿一软,险些再次摔倒。

这一次,易年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能走吗?”

他问,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

杜清墨借着他的力道站稳,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点了点头,声音沙哑:

“能…”

易年不再多说,扶着她,走向旁边安静等待的马儿。

雨夜依旧深沉,但最黑暗的时刻,似乎正在慢慢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