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月臣端着汤药行至祁楚枫院门口,正遇上拿着食盒退出来的吴嬷嬷。
吴嬷嬷朝屋子里一瞥,朝他抱怨道:……◎
裴月臣端着汤药行至祁楚枫院门口, 正遇上拿着食盒退出来的吴嬷嬷。
吴嬷嬷朝屋子里一瞥,朝他抱怨道:“这兄妹俩也不知在忙什么,端进去的饭菜就没怎么动。我晚点再给他们弄点宵夜。姑娘身上还有伤,就得多吃才能好得快, 军师, 您也帮着劝劝。”
裴月臣笑着点了点头。
吴嬷嬷认出他身上的衣袍正是新制的, 看了心里欢喜,问道:“有件事, 论理不该我来问,可不问我心里又不踏实,军师, 您别怪我多事。”
“嬷嬷有话, 尽管说便是。”
吴嬷嬷是一手将楚枫带大的老人,裴月臣对她自然也很是尊重。
“这次回来, 您还走么?”吴嬷嬷谨慎问道。
裴月臣微微一笑:“不走了,以后都不走了。”
闻言,吴嬷嬷这才松了口气, 面上漾起笑意,安心道:“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看吴嬷嬷走远, 裴月臣这才入内。因下着雨,他便从风雨连廊绕着走, 看见屋内透着昏黄的灯光。祁长松打小就是远近闻名的大脑袋, 窗纸上晃动的人影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哪个是他哪个又是楚枫。
只是单单看着她的影子, 裴月臣心里都能感受到一种安宁。他惊诧于自己从前竟然从未意识到, 也许是因为太习惯在她身旁, 到了习以为常的地步, 以至于他对此无知无觉。直至这次离开的一个多月里,即使面上波澜不惊,可他自己知晓,他的心里空荡荡的,没着没落,真正成了一个飘蓬之人。
行至屋前,抬手,扣门。
“楚枫,该喝药了。”他柔声道。
过了一小会儿,才听见她道:“进来吧。”
裴月臣这才推门而入,见祁长松与祁楚枫都在书案旁,刚想端过去,却听她道:“药放桌上就好,我待会自己会喝。”
他刚想开口,祁长松便道:“别待会儿了,就现下赶紧喝,手都疼得直哆嗦了,还逞什么强。”
话音刚落,祁楚枫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疼得厉害是吗?”裴月臣焦切且心疼地看她。
祁楚枫不答,目光有意避开他,快步行过来,端过药碗便喝。
“小心烫……”
裴月臣话没说完,她就因为喝得太急被汤药呛到了,苦涩的药卡在嗓子眼,分外难受,咳嗽连连,连眼泪都被呛出来。他赶忙端过汤药,一手替她拍背,却被她格开。
“哎呀呀!你看看你……”祁长松只得上前替她拍背,又被她挡开。
待难受劲儿过去,祁楚枫抬头端过药,一口气径直喝完,放下碗,用衣袖随意抹了抹嘴,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裴月臣微微一愣,一时弄不清她是在跟自己说话,还是在和祁长松说话。
“嗯?我?”祁长松也没弄明白。
祁楚枫目光掠过裴月臣,看向祁长松,复道:“老车的后事已经办完,你在这儿也没什么事儿,赶紧回去吧。还有,别再耽误裴先生的行程。”
尚记得之前她的话,祁长松一怔,不知该如何作答,眼睛瞄向裴月臣,试探问道:“月臣……你还走吗?”
裴月臣静静地看着祁楚枫,沉声道:“我不走了。”
闻言,祁楚枫身体一震,迅速别开脸去,禁不住心潮上涌,又连着咳了好几声,过了半晌,平复气息之后才道:“怕是要让先生失望了,我将军府现下不招门客,先生还是另谋高就吧。”
“门客不行的话,别的也可以,账房、侍卫、小厮……我倒是都能胜任。”裴月臣温和道,丝毫不以为杵。
一旁的祁长松可听下去了:“这是什么话!那不是大材小用吗?说出去岂不是让旁人笑话我们将军府不识人,小枫也不可能让你受这等委屈。”
“不错。”祁楚枫立即接话道,“先生不必如此屈就。”
“我不觉得这是屈就。”裴月臣望着她。
祁楚枫仍是不看他:“先生言重了,将军府担不起。”
“楚枫……”
“多谢先生今日为我取药,下次不敢劳烦,这等小事交代大勇即可。”祁楚枫说得飞快,好像稍稍慢一点,就再说不出口,“我和我哥还有事要商量,裴先生若无其他事情,就请回吧。”
祁长松在旁没敢再吭声,为难地挠头,歉然望向裴月臣:他之前那话冲口而出,压根没过脑子,原本是怕委屈了月臣,想不到是给楚枫递了话柄。他知晓楚枫的用意,可又觉得对月臣太过冷漠决绝,明明知晓两人都不好受,却又各有各的难处,叫他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好,你记得早些休息。”
裴月臣温和道,取过喝完的药碗,退出屋子,且没忘记重新掩上门。
直至此时,祁楚枫才转头看向门的方向,怔怔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消散在落雨声中……
“你这又是何苦,”祁长松看不下去,“月臣能说出这等话,说明他是真心实意想留下来,你难道看不出了?”
祁楚枫深吸口气,镇定心神,轻声道:“他想留下来,是他的好意,是因为……他在可怜我。”
祁长松与祁楚枫一块从小打到大,深知她生性要强,无论如何都不愿在旁人面前示弱。听罢她的话,他一时愣住,万万没想到她竟会说裴月臣是在可怜她。
“不是,你为何非得认定他是在可怜你呢?”祁长松脑子立即冒出那日裴月臣坐在她床边的一幕,“你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摆在这里,他对你……总之我觉得不是在可怜你,他的心里有你!”
听到这话,祁楚枫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扎了一下,猛烈抬头,紧盯着他:“你说什么?”
见她双目圆睁,祁长松有点慌了,毕竟祁楚枫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担心自己的话是不是冒犯到了她:“我是说……我觉得、不不不,我猜……他可能、大概、说不定……对你有点情意。”
祁楚枫定定地盯着他,一句话都不说,也看不出是恼怒或是别的情绪。
祁长松一时不知所措,只得改口道:“我就是瞎猜,那日你受伤,月臣在床边照顾你的样子,我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很关心你。”
听到这里,得知是因为自己受伤,祁楚枫眼底的光迅速黯淡下去,别开脸皱眉道:“行了!你家里那几位,你自己都没弄明白过,就别来管我的事了。”
“你……”祁长松被她说得语塞,“怎么扯我身上来了,好好好,我什么都不说,行了吧。”
“”大事当前,祁楚枫甩甩头,不愿再想,把这事先搁置一旁,依旧走回书案前,看向地图,与祁长松继续商讨:“我原先料想应该是调动两万人马,没想到圣上一开口就是五万,对北境而言,无异于伤筋动骨。”
“你左路军也就五万,不能全走。”祁长松忧心忡忡道。
“我也这么想……”祁楚枫道,“我想把树儿和他那个营留下来,树儿是在这儿长大的,多次进过荒原,对北境荒原都熟悉,以后能帮上你的忙。”
她这话说得平平淡淡,可听在祁长松耳中却不是滋味:“什么以后,你又不是不回来。”
祁楚枫像是没听见这话,继续道:“这么一来,你那边得拨两万人马给我,你有人选吗?我不要脸生的。”
“随你挑,你要哪个都行。”
“我要老宋和老万,各带一万人马过来。”
“行!”祁长松甚是爽快。
祁楚枫点点头,复看向地图,仍是眉头紧皱,手指轻敲:“光在路上就将近两个月,粮草是个大问题……”
“圣上应该会指派专人运粮吧。”祁长松道。
祁楚枫瞥了他一眼:“您说的是连着两年军饷都没给齐的那位圣上?”
“嘘嘘嘘!大不敬的话别瞎说。”祁长松被噎了一下,低头思量了半晌,也觉得粮草一事有些麻烦,“……明日再问周公公,既然要咱们出兵,粮草肯定要保障。你别多想了,先休息吧,休息好了伤才好得快。”
身上有伤,昨夜又在灵堂熬了一宿,祁楚枫确实已是疲惫之极,见祁长松也是眼圈发青,便也赶他去休息。由侍女们侍候梳洗之后,她披着头发,复在书案前又看了一遍地图,这才躺到床榻上。
窗外的雨还在下,身体已是困倦非常,脑子却是各种各样繁琐的事情走马灯一般停不下来……
粮草辎重的运送?
车毅迟那个营如今有谁能堪当大任?
南方的气候兵士们能否适应?
还有,月臣……
“我不走了。”他温和的声音复在她耳边响起。
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她迅速把脸埋入被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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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即回京向圣上禀报!”
周云牵着马,与祁楚枫和祁长松一共行出官驿。
“周公公,”祁楚枫诚恳地看着他,“请替我向圣上回禀,臣等报国之心,九死不悔,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粮草一事,还请圣上周全。”
“左将军放心,卑职一定原话回禀。”周云向他二人施礼,“告辞!”
祁楚枫与祁长松还礼,看着周云翻身上马,马匹哒哒,很快在他们视野之中远去。
烦恼地推了推额头,祁楚枫长长地叹了口气:“和我想的一样,圣上想从沿途县镇直接征粮,怎么省钱怎么来。”
祁长松道:“你觉得不行?”
“这些年对东魉人作战,大军在东南盘踞多时,老百姓只怕是连草根都吃尽了,还从他们身上征粮。”祁楚枫连连摇头,“就算是强征来估计也是杯水车薪,还会激起民愤。”
“那怎么办?”祁长松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