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铭靠坐在床榻上,目光盯着床脚一个老旧的木桶,木桶里头有小半桶水。过了一小会儿,从屋子顶部的木痢◎
杨铭靠坐在床榻上, 目光盯着床脚一个老旧的木桶,木桶里头有小半桶水。过了一小会儿,从屋子顶部的木梁落下一滴水珠,不偏不倚正正落入木桶内, 滴答一声, 木桶内荡起一圈圈涟漪, 然后慢慢恢复平静,然后再过一小会儿, 又是一滴水珠……
“大人,您饿了吧?”赵师爷端着铜盆进来,抱怨着, “这军所里头的吃食粗粝得很, 我担心大人您吃不惯,已经派人去府里头, 让厨子做好之后送过来。您先擦把脸!”
看着又一滴水珠落入木桶,杨铭才抬头看向他,目光带着些许诧异:“你之前说, 我睡了多久?”
“您从昨天下午就昏睡过去了,怎么叫都不醒。”赵师爷道,“烈爝军的邢医长, 还有归鹿城的章大夫都给您瞧过,说没事, 睡一觉就能醒, 所以我也没敢挪动您, 就让您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睡。”
“我怎么会突然睡着, 还睡这么久?”杨铭不解。
赵师爷讶异道:“大人, 您自己也不知道吗?”
杨铭有点恼火:“我若知晓, 还问你做什么。”
“您……”赵师爷迟疑片刻,行到门边,探头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复折返回来,压低了声音道,“邢医长说您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但章大夫说,您是服了安神的药,才会这样。”
“安神的药?”
赵师爷轻声道:“您仔细回想一下,昨日下午,您可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杨铭皱眉,仔细回想——他昨日在府中一应饮食习惯都与寻常无异,并无特殊之处,到了军所,也只喝了几口茶,并不曾用过其他东西。他刚想摇头,脑中骤然浮现出祁楚枫端着茶盘从厅堂进来的模样,骤然怔住……
“大人?”赵师爷试探地问,“您想到什么了?”
杨铭迟缓地看向他,过了半晌才道:“昨日,祁将军亲自端了茶水进来,我就喝了几口茶,然后……”
赵师爷一拍大腿,压着声音道:“那就对了!果然是她!”
“可她为何要给我下药?”杨铭觉得不可置信,又是不解。
“大人您不知晓,昨日您昏睡过去之后,她就下令关闭马市。”赵师爷凑近他,“我昨日就有此怀疑,她是生怕您阻拦她关闭马市,所以给您下了药。”
杨铭又惊又怒:“……那、那不就成了土匪行径,我好歹是朝廷命官,她怎么敢?!”说到她怎么敢时,他心中又隐隐觉得,祁楚枫确实敢这么做。
“这位祁将军常年驻守北境,天高皇帝远,她眼里还能容得下谁?”赵师爷附耳过来,“昨日您昏睡过去,她连看都没来看望过,根本不在乎您的死活。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她心里有数,知晓您不会有事,因为药就是她下的。”
给朝廷命官下药,此事非同小可,光凭猜测,空口白话可不行。杨铭皱眉思量片刻,道:“你去把孙校尉叫来。”
赵师爷会意,忙开门去找孙校尉。
过了一会儿,孙校尉来了,手上端着刚出炉热腾腾的羊髓饼,脸上堆满了笑,一跨进屋来就点头哈腰:“杨大人您醒了!肯定饿了吧?这是我特地去东街买回来的羊髓饼,您别看样子一般,又香又脆,咬一口……”
没功夫听他扯闲篇,杨铭打断他:“昨日是怎么回事?”
孙校尉一脸懵懂:“什么怎么回事?”
“我为何会突然昏睡过去?”杨铭问道。
“对呀,您为何会突然昏睡过去?”孙校尉费解地看着杨铭,语气真诚,“是不是大人来了北境之后水土不服?还是平日里公务太过操劳?把我都吓着了。”
杨铭不傻,看得出孙校尉在装傻,冷笑一声:“大夫说我是服了安神药,你觉得谁会给我下药?”
孙校尉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这肯定是误诊。杨大人,这军所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您可着找,我敢打包票,就再借十个豹子胆,也绝对没人敢做这种事。”
赵师爷冷冷道:“孙校尉,你是给你的人打包票呢?还是给所有人都打包票?”
孙校尉语塞片刻,然后打了个哈哈:“我的人我自然能打包票,剩下的除了大人您的自己人,那就剩下祁将军的人了。您……该不会是怀疑祁将军吧?”
杨铭盯着他,不答反问道:“祁将军关闭马市一事,你可知晓?”
孙校尉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不过又忙道:“马市今早已经重开,说是关闭马市,其实也就是吓唬吓唬他们。将军还说了,为弥补昨日损失,马市顺延一日。”
杨铭与赵师爷交换了一下眼神。赵师爷立时会意,站出来道:“昨日祁将军亲自前往马市,宣令关闭马市,直至凶犯归案,马市才能重开,今早却又什么都没说就重开马市,朝令夕改,视国策于无物,若我家大人醒着,岂能容她这般为所欲为。”
“这个……没有这么严重吧。”孙校尉讪笑着,“不过您也知晓,祁将军行事雷厉风行,我等也只有听命的份儿。这事,就算我想拦着,我也拦不住呀。”
“你自然是拦不住,可我家大人拦得住,所以祁将军就给我家大人下了药,是不是?”赵师爷追问道。
孙校尉连连摆手:“哎呀呀呀!这话可不敢乱说!祁将军怎么会是那种人呢,无凭无据的事情,不能乱说。”
“我家大人就是喝了她端来的茶水才昏睡过去,不是她还有谁?”赵师爷向孙校尉倾过身子,“此事非同小可,孙校尉,你可想清楚了,莫要包庇。”
“这……此话从何说起?”孙校尉一脸惶恐,“您可别忘了,昨日我是和您一道回来的,我什么都不知晓呀!包庇什么?包庇谁?赵师爷,您这是要冤死我呀!”孙校尉在北境多年,早就混成老油条,哪边他都不想得罪,但也别想让他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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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东魉人再次混入城中,部署好兵力之后,赵暮云亲自留在马市镇守。车毅迟则先行回军所,一进门便听见裴月臣和邢医长都已醒来的消息,欣喜不已。
“总算……这一天一宿没白折腾。”车毅迟笑道,眼角皱纹堆起来,花儿一样。他毕竟是上了年岁的人,忙活了一整夜,又为月臣性命悬着心,鬓边白发明显多了好些。
祁楚枫端了碗热粥给他,示意他先喝,然后才道:“待会你安排辆马车把月臣送回府里,自己也赶紧回去补一觉。”
车毅迟咽下一口粥,问道:“将军,你不一起回去?”
“我到马市上再看一眼。”祁楚枫低低道,“……总得有个交代吧。”
车毅迟叹口气,点了点头。
“月臣还在病中,什么都别跟他说,免得他操心。”祁楚枫叮嘱道。
“那是自然,放心吧。”
祁楚枫拍了拍他肩膀,没再说什么。
“程大人呢?要不要一块儿捎回去?”车毅迟又喝了一大口粥,往左右张望。
祁楚枫也往周遭看,没瞧见程垚,不知晓他转悠到何处去了——此时的程垚,不在别处,正在杨铭的房中。
毕竟是圣上跟前的人,对待程垚,杨铭自然不敢像对待孙校尉那般。正巧他府里头的厨子把做好的饭菜都送了过来,热腾腾的茯苓梗米粥,刚出笼的银丝卷、红枣糕、水晶包子,翡翠烧麦,满满当当摆了一桌。赵师爷亲自替程垚盛了碗粥,热情道:“这银丝卷入口香甜,程大人不妨尝尝。”
程垚谢过他,看向杨铭:“杨大人不必客气。”
杨铭笑了笑,朝赵师爷使了个眼色,赵师爷会意,退出屋去。屋内就剩下杨铭与程垚两人。
“来来来,先吃先吃!”杨铭亲手挟了一个水晶包子放入程垚碗中,程垚连忙谢过。
杨铭道:“老弟呀,这里没外人,你莫要与我客气。”
程垚心下已经隐隐意识到他要说什么,面上撑着笑意,等着他的下文。
“昨日我突然昏睡过去,老弟可觉得此事蹊跷?”杨铭先探他口风。
程垚点了点头,表情沉重道:“确实突然,大人是不是水土不服?又或是平日里公务太过操劳,所以才突然昏睡不醒?大人,您现下可还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杨铭原本还想再挟一块红枣糕给他,闻言,竹箸停在半空,顿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来:“老弟,可我怎么听说昨日你也昏睡过去了?莫非也是水土不服?”
程垚脑子里闪过祁楚枫打昏自己的那幕,心中暗叹口气,口中却笑道:“杨大人误会了,我本就有午睡的习惯,所以昨日在厢房中小憩了一会儿,很快就醒了。”
杨铭一愣:“午睡?”
“是啊。”程垚点头。
杨铭狐疑地看着他,又谨慎问道:“老弟,昨日祁将军端上来的那杯茶水,你可喝了?”
“喝了。”
“你我都是在饮了茶水之后犯困睡去,”杨铭微微倾身,定定看着他,“老弟觉不觉得,那杯茶有问题。”
程垚佯作思量,然后摇头道:“那茶水我喝着并无异常,杨大人,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
“我想多了……”杨铭盯着他,目光复杂,片刻之后坐直了身子,哈哈一笑:“看来真是我多想了!来来来,老弟吃呀,别客气。”
车毅迟带了人,备了两辆大马车,祁楚枫将裴月臣扶上马车,医童也扶着邢医长上了后头的马车。祁楚枫吩咐随行的侍卫好好照顾裴月臣,然后才亲自放下车帘,目送车队离开。待她返回军所后院,刚拐过游廊转角就看见赵师爷猫在杨铭厢房的窗下,鬼鬼祟祟,也不知在做什么。
她放轻脚步,直至行到赵师爷身后,才陡然咳嗽了一声。
赵师爷骇了一跳,猛然回头,看见祁楚枫,连忙起身:“祁将军。”
“你……”祁楚枫努努嘴,好奇地打量他蹲的地方,“刨金子呢?”
赵师爷讪讪一笑:“将军说笑,我、我……肚子不太舒服,所以蹲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