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马背上颠了一日,加上荒原寒气侵袭,程垚疲倦之极,原想在帐中略略小歇一会儿,没想到靠坐着竟……◎
在马背上颠了一日, 加上荒原寒气侵袭,程垚疲倦之极,原想在帐中略略小歇一会儿,没想到靠坐着竟睡沉了。兵士送汤饭进来, 他也无知无觉, 兵士也不敢打扰, 只将汤饭放在一旁便退了出去。
帐中没有火盆,睡了莫约小半个时辰, 程垚便又冻醒过来,裹了裹衣袍,才发觉兵士送来的羊肉饭已经全都冷, 羊油结在一块儿, 白生生的,带着天然的腥味儿。
他尝试着吃了一口, 艰难地嚼了又嚼,最后强行将口中又冷又腥的东西咽了下去,身子非但没暖和起来, 反而打了个寒颤,整个帐篷仿佛成了一个冰窟。他默默叹了口气,接着吃第二口。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他听见祁楚枫的声音,似在问旁边的兵士。
“程大人还在里头?”
兵士答道:“程大人在里面睡着了。”
“睡这么久?”祁楚枫道, “……可别冻出毛病来。”
下一瞬, 毫无预料的, 帐篷帘被掀开, 祁楚枫立在帐外, 熊熊燃烧的火堆光芒映在她身后, 给她整个人镶了一层暖暖的金边……程垚正端着碗,嘴里塞得满当当的,立时愣在当地。
“程大人,要不要出来烤烤火?明日还有些事儿跟您商量商量。”祁楚枫朝他唤道。
程垚窘迫地点了点头,匆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端着碗起身,随她行到火堆旁。
“将军,有何事吩咐?”他问道。
“坐吧,先烤烤火。”祁楚枫看见他手里的碗,上头白花花的羊油冻结成板,皱了皱眉头,“这还怎么吃?”
不待他反应过来,祁楚枫已经从他手中把碗拿走,端给旁边的兵士,随口吩咐道:“去热一下。” 兵士领命端走。
“多谢将军,其实不要紧。”程垚道,“不必麻烦。”
“吃冷掉的羊肉饭,跟嚼蜡似的,还得抻着脖子往下咽,现下不是战时,犯不上受这个罪。”祁楚枫好笑地斜睇了他一眼,知晓他不愿让人小觑,所以伤了也不吭声,饭冷了也不吭声。她先示意他坐下烤火,自己也坐下,指示他道:“把脚伸过去点。”
程垚愣了一下,依言把双足挪了挪,靠火堆近些。
“再有半日行程就能到丹狄王帐,接着再往北走,会更冷!程大人,我考虑了一下,你不妨就留在王帐吧。”祁楚枫边说边叉了一个白馍,伸到火堆上头烤着,“再往北,我担心你身体受不住。”
不让自己同行?程垚立时缩回脚,挺直背脊:“我没事,带的衣袍也够厚,不冷。”
看着火势,先给馍翻了个面,祁楚枫才道:“程大人不要误会,我是好意。”
“我真的没事。”程垚强调道。
祁楚枫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其实你想了解荒原的情况,在丹狄转转也能了解个大概。再往北走,无非就是更冷、更荒、更苦罢了。”
程垚很坚持:“将军,我还是想都去看看。”
“……行。”祁楚枫倒未料到他这般执着,便点头应了,目光在他腿上打了个转,“腿上的泡我晚点找人帮你挑开,再上些药。”
原来自己的窘态早就被看出来了,程垚不自在地挪挪双腿:“小事而已。”
“这可不是小事,万一化了脓,就麻烦了。”祁楚枫拍拍他肩膀,“明后两天更难熬,咬咬牙忍着吧,等磨出茧子来就好了,这种事儿也没别的法子。”
这时兵士把热好的汤饭送过来,祁楚枫接过来递给他,催促道:“赶紧吃,要不又凉了。”
程垚接过,本还想说什么,却见祁楚枫已经起身走了。从她的话中,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今日所经历的,她曾经一样不少地经历过,也曾双脚冻得冰冷麻木,也曾抻着脖子死命往下咽冰冷的饭食,也曾双腿经历了从水泡磨成老茧……可是归根究底,她也只是一位姑娘,年纪比他还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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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拔营,正如豹头所说,邓黎月与丫鬟的两匹马蹄子发软,根本无法驮人,人一骑上马,马匹的前腿就软趴趴地往下跪。
邓黎月昨夜便知晓了此事,她不懂马匹,担忧了一整夜,盼着次日马匹还能撑到丹狄王帐,眼下看见这般情景也是万般无奈。若在中原,以她如今的身份,与裴月臣同乘同乘必定不妥,可……
“我视邓大哥为手足兄弟,你是他的妹妹,在我心里,与我自家妹妹是一样的。”两人此前毕竟有过婚约,裴月臣明白她的顾忌,故而特地说这话来宽慰她。
邓黎月点了点头,施礼道:“有劳月臣哥哥。”眼下身处荒原,事急从权,若是扭捏犹豫,反而耽误了祁将军的行程,她遂不再犹豫,坐上马背。
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片刻,祁楚枫脸上无甚表情,看不出喜怒,轻叱马匹,率先行在了前头。她的坐骑是万里挑一的良驹,昨日耐着性子随众马慢行,本就十分憋闷,今日终于得了主人的令,撒开四蹄,疾奔在荒原上,不多时便把众马甩在后头。
云甲玄骑见状,迅速分成两小队,一队快马加鞭去追赶自家将军,另一队陪着其他人慢行。好在距离丹狄王账只有半日路程,也不怕失散,无非是早些到和晚些到的区别。
邓黎月见祁楚枫弃她们而去,心下惶惶不安,不禁轻声问道:“祁将军是不是着恼了?觉得我拖了后腿?”
裴月臣安慰她道:“楚枫与阿克奇有要事要谈,故而先行一步,你不要多想。”
原来如此,邓黎月这才心中稍安。
裴月臣口中虽如此说,其实心里也是一阵阵发虚,却又不好表露出来:自昨夜看过马匹,楚枫除了交代必要事务,没再与他说过多余的话,神情也淡淡的,多半还是因为此事有些着恼。他暗叹口气,想着等到了丹狄王帐就能借到新的马匹,兴许她也就不计较了。
落在队伍最后头的,是程垚,还有两名云甲玄骑百无聊赖地陪着。
真不是程垚不想快,而是两条腿的大腿内侧着实疼得厉害。昨夜祁楚枫果然派人来替他挑开水泡上药,来人手法极其娴熟,估摸着是至少挑过千八百个水泡才能练就的手法,动作极快,没让程垚受太多罪。程垚碍于面子,也很争气,硬是一声没吭过。
然而祁楚枫说得没错,真正难熬的是今日,程垚咬着牙根在马背上颠簸,磨损处疼得火烧火燎,只能假装两条腿不是自己的。云甲玄骑在军中看惯这种情况,早就习以为常,对他自然也无甚同情,不催促他已经是最大的善意。
行了莫约两个时辰,程垚远远便看见前头有羊群在跑,白花花的,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就像天上的云一般。更远的地方,有零零落落两、三个旧毡房,大概因为距离远,显得特别小,摆在这偌大的荒原之上,浩渺的苍穹之下,渺小地如同被人一脚就能踢开的小石头。
渐行渐近,程垚才看见祁楚枫等人的马匹也在,几名云甲玄骑立在帐外,却不见祁楚枫。而裴月臣早就看见,加快马速,驰至帐外。
“军师!”云甲玄骑向翻身下马的裴月臣施礼。
“出什么事了?将军呢?”裴月臣急问。
云甲玄骑朝帐内努了努嘴:“这家的孩子病了,向将军救助。”
孩子?裴月臣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便见祁楚枫掀开帐帘出来,她眉头紧锁,显然事情有些棘手。
“孩子怎么了?”他迎上前问道。
祁楚枫摇摇头:“不太好,全身都烫得很,说是已经烧了两日。咱们这趟也没带着药……”
邓黎月自识已经是个累赘,就莫要再多事,她原是静静在旁等候,但听见有孩童生病,忍不住开口道:“祁将军,能不能让我看看孩子?”
祁楚枫知晓她家商队经营药材,虽不是医家,但药理却是通的,遂点头道:“好,你随我进来。”
邓黎月遂低头随她进了帐篷。程垚不待问,便也跟着进了帐篷。裴月臣没来得及拦住他,遂皱了皱眉头。
这是一顶老旧的毛毡帐篷,因舍不得点蜡,只有炉火,显得愈发昏暗。为了保暖,透气性极差,里头弥漫着一股复杂难闻的气味,邓黎月与程垚皆本能地捂鼻,过了片刻,才算适应帐篷里的光线,借着炉火的光看清了周遭。一名荒原妇女怀抱着婴儿缩在帐篷最里头的毛垫上,容貌憔悴,神情惊慌地看着他们,尤其是程垚。祁楚枫狠狠瞪了他一眼:“程大人,荒原上的规矩,陌生男子不可随意进入毡房。”
“我略通医术。”程垚连忙道,“在西南的时候,我也替人瞧过病,不知道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