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岳海楼、曹师雄等叛将盘踞河洛、京西,推行军户制,在过去十年时间里客观上也极大推动了这些地区农耕生产的恢复。
司空府当然是毫不客气的将这些成果都接受过来,后续工作的重点,其实是各种生产关系的调整、安排以及新的建设项目的上马。
迄止到绍隆十年,司空府直辖的官田新增超过两千万亩,新增官田里,新开垦的部分占比极少,更多是对降附汉军军户占用耕地的直接征没,最主要的工作是田地丈量、定税等,将耕种承包权分配到户,以及各种田税、佃租的核定。
郑汴许陈等地当作驱口被奴役的民户,虽说基本还继续耕作原有的田地,但此前除了各项苦役劳作外,辛苦耕作一年所得,差不多要有七八成的收成会被种种名目盘剥掉,现在即便还要承担田税、佃租,但留在手里的收成比例,却直接翻了一倍。
这是最显而易见的好处。
当然了,司空府每年从新收复区域所能征收的田税、佃租,也高达上千万贯之多——没有数以万计、十数万计的士绅乡族居中盘剥,这么多人丁,哪怕从事简单的耕种,所能承担的税赋就是有这么多,而更为富庶、织造等工商业都有一定程度发展的江淮、荆湖,百万人口所能产生的平均税赋,远远不及于此,其实还是中间食利阶层侵吞太多。
不过,这两三年里,河淮除开新增的佃租、田税外,司空府还连续三年,总计额外投入了两千余万贯的钱粮,主要用在新收复区域屯辎兵家小的生活条件改善上,并组织民伕、辎兵新建上百万间屋舍,新修堰堤、河渠不计其数。
这使得这些年苦苦承受盘剥奴役的河淮民众,受益更为显著。
过去三年多时间里,司空府还利用嵩山、万安山及熊耳山等低山地区的水力资源,建造上百座大小陂塘,围绕山中地形稳固的大型坡塘建造总计容纳八百余台新式水轮机的工场群。
在嵩山两翼、伏牛山西麓等地新开辟大型煤铁矿场八座。
除了传统的州县驿路外,襄城经许昌贯接郑州治管城、荥阳(虎牢关)的沙石大道,也于绍隆十年年底建成。
当然了,为了节省建造成本与时间,横跨颍水、浪荡水等大中型河流的桥梁,还是采用固定式浮桥贯接,没有直接采用耗资巨大、建造周期漫长的铁桥。
不过,前期作为军事要道,与宛丘北通汴河的蔡河相配合,大规模往北线运输粮秣战械等作战物资,也是足够用了。
徐怀如今想亲临一线督战,都会面临众多谏阻。
而在设立军情参谋司之后,徐怀除了想叫军情参谋司的运转一步步完善成熟起来,同时也要叫王宪、唐盘、杨祁业等人有更为广阔的成长空间,能成为真正独挡一面的统帅级人物,他现在也是极力克制自己不去插手具体的军事部署。
新政及军队建设,也由史轸、徐武碛、刘师望等人执掌的长史院、司马院有条不紊的施行。
徐怀这两年主要与布剌蛮、许文镜、喻承珍、沈炼等人研究、推动中西算学及格物学上的融合,还拉着王萱、柳琼儿二女,一起参与各种关键器械及部件材料的完善与改进……
煤铁监、工造司、军械监这些年采用“沈炼倒焰法”等一系列的新技术、新工艺,不断推陈出新,如今在各种冶炼技术、铸锻器件的制造、各类水力器械制造、应用,以及各种兵甲弓弩战械的军备制造上,在重载马车、舟船的制造上,都已经领先于这个时代。
工造体系也初成规模,开始碾压性的占领江淮、荆湖等地造船、铁器、陶瓷、棉布、毛纺织品、造纸等各类市场,也开始经建邺、扬州出海,大规模往海外番邦输出——工造体系初成规模,不仅创造规模极为可观的岁入,还极大提升了京襄等地的农耕水平。
然而,这一切在徐怀的眼底,又是那样的简陋。
没有成体系的理论研究,一切都主要建立在经验总结之上。
徐怀很克制的将主要军政事务放手出去,他这两年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泌阳学舍的建设上,重点也是拉着布剌蛮等学者推动中西数理之学的融合,他自己一边学习各种数理之学,还亲自教王萱、柳琼儿二女,还负责次子徐真的西学启蒙;同时还召集当世在历时推算方面有所专长的学者,尝试着将中原历学推算、天文观测与西学数理进行融合。
喻承珍曾实际主持水运浑天仪的修造,除了极擅器械制造外,于天文历时之学,也是当代宗师级的大家。
徐怀很早就跟喻承珍讨论过世人对天地的认识,很显然喻承珍自己还陷在浑天说之中不能走出来。
虽然世人对天地模型的认识,主流经历了从盖天说到浑天说的发展,但早在秦晋时天文学家也曾提出一种以为“天辽阔无质,日月众星皆浮生于虚空之中,其行其止皆须气也”的宣夜说。
宣夜说要比盖天说、浑天说更接近徐怀记忆碎片里曾浮现的认知,甚至只需要将依托“元气运行”的概念,替换成日月众星之间存在无形引力的牵扯,就更接近真相。
然而当世除了对日月众星的天文观测,已经达到一个相当精准的水平,水运浑天仪的修造便是具体的体现,同时在浑天说的基础之上,也形成一整套完整的数理演算。
即便实际的天文观测与数理演算还是存在一定的偏差,但以往拙于数理推算的徐怀,并没有办法强行拿改版的宣夜说,对喻承珍等人进行洗脑。
拿苹果砸他们的脑袋都没有用。
布剌蛮将西学里的球面三角等数理演算引进中原,实际为改版的宣夜说提供了相应的数理推算基础。
虽然徐怀他自己也不确定这点,但他可以要求喻承珍等人牵头,对宣夜说所推定的天地模型尝试着进行数理演算。
反正这些都列入泌阳学舍的研究项目之中。
而喻承珍等人只要不是强迫他们接受陌生的认识,对此类的数理演算再结合实际的天文观测进行验证,还是极感兴趣的。
除了以天文历学实际推动中西数理融合外,徐怀这两年还着重推进钢铁冶炼铸锻的精细化发展。
铁脊弩的问世,令煤铁监与军械监洋溢在过于乐观的氛围之中,但在徐怀眼里,铁脊弩只能算很初级、很简陋的金属弹性材料。
徐怀将这类精铁命名为簧铁,取“簧”字里的振颤之义。
在簧铁实际冶炼中,选矿与淬火、退火等热处理及相应的锻造处理工艺复原程度还较低,生产自然就难说稳定,更不要说理想的良品率了。
现在军械监一年能制造六七百架车弩,只要还是靠量取胜。
除此之外,目前所制备的铁脊弩还是太笨重了,距离徐怀最初那种“多层薄片簧铁相叠以为弩臂”的设想,相差甚远。
当然,徐怀期待能炼制真正意义上的簧铁,想着制造作为蓄力机件的发条,然后利用钟摆原理与早已经问世的棘轮、棘爪结构,尝试制造记忆碎片里曾出现的摆钟了——徐怀以为那一定是划时代的产物,也能将帝国的器械制造推到一个更高的水平之上。
只可惜现在还不具备制造如此精准器件的条件,两年时间军械监与煤铁监合作,却是将徐怀所需要的滚动轴承给批量制造出来了。
滚动轴承的结构并不复杂,好处也并不难理解,关键还是在于能否批量生产强度合适的轴承套与滚珠或者滚柱。
目前除了各类战车、重载马车外,水力器械大规模发展,转动部件衔接处的磨擦与损耗,已经成为限制京襄工造进一步发展、闭上眼睛都无法忽略的一个瓶颈问题。
徐怀推动中西数理交融,突然将一部分兴趣转到天文历学上,司空府很多人都不以为意,但轴承的试制,却吸引内部极大的关注,各个部门也是不厌其烦的出人出力,两年间进行了无数次的试验,甚至很早就拿出大量的试制品进行检验。
在世人都期待能早日还都汴梁,期待司空府能进一步对河东、关陕发动收复作战,直至彻底收复沦陷敌手多年的故土之时,徐怀却将主要精力投在世人所不屑的奇技淫巧之术上,襄阳那边当然有很多人不解。
绍隆十一年元月,鱼梁洲铁桥的三十二组桥墩正式建成,两侧的大堤挖开,十数艘大船驻泊在桥墩之间,上千匠工站在甲板上、桥墩上,将一只只巨大的、动辄数千斤、上万斤重的钢铁构件吊上桥墩进行铆接组装——那一颗颗巨大的铆钉也是在桥墩之间拿火炉加热半融化,镶嵌入不同的构件孔洞之中锻打固定。
徐怀这时才再次来到襄阳东郊的汉水之畔,饶有兴致的看着鱼梁洲铁桥如火如荼的修建现场。
虽说京襄的工造体系还太简陋、粗糙,但是能亲眼目睹鱼梁洲铁桥建设,还是他一手推动,胸臆间自有一股豪情荡漾:
他所创造的,终究是世人所莫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