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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阿天领了命,率人就阵仗十足地向屋子走去。
但她才刚碰到屋门,门就从里面被推开了。出来的是个面容姣好的妙龄女子,瘦长脸,头上盘髻与额上花钿瞧着都很精致,但身上旧年袄子的领口却没拢好,看着稍狼狈了些。
“赁舍契就在这里。”
她将抱着的锦盒交给阿天,随后躲开了其他婢女的想要押住她的手,主动姗姗迈步、走到了众人面前。
黄缃儿打开锦盒,从里面拿出赁舍契,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接着,她抬起双目,看向眼前已将领口收拢齐整了的女子。
“你叫牟黎?”
这是赁舍契中赁舍人的名字。
“是。”
女子颔首。
她发间插着支铜簪,小指粗细,只外面薄薄地涂了层银,本应是个廉价货。但簪身上却被人用精妙的手法篆满了变体的”福“字,因而倒显得不是常物了。
“我来河东尚不足年,许是不懂哪里规矩、得罪了各位,若是能得一二提点,牟黎定当千酬万谢。”
见黄缃儿没有做声,一旁的小郡主将她拿着的赁舍契要了过来。
“看着竟像是真的。”
小郡主边看边把赁舍契也往柳善和司马小娘子那儿送了送,让她们也来看,“这屠阿牛,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让自己成了舍主,还找到了保人和知见人,不经柳善娘子便将这宅子赁了出去、私吞了钱。”
黄缃儿听后,默默向着婢女阿健递了个眼神,让阿健将那双丫髻的小侍女先放了。
而后,她又看向牟黎:“这宅子是柳善娘子的私产。柳娘子出身世家,有这样的几处宅子傍身并不稀奇。可那屠阿牛不过柳家一个老奴,皮糙佝偻、一看便是苦命人,他自称舍主,你也不觉蹊跷?”
“我们怎么知道?”
小侍女一得自由便奔了过来,即便个头只到牟黎胸口,也要护在牟黎前面,“我们第一次来河东,人生地不熟,哪敢随意断定谁有钱、谁没钱,他能办下赁舍契,他当然就是舍主了!”
她昂着头,“你们说这里是什么……什么善娘子的私产,为什么她不把自己的私产管好,倒让别人拿出来卖了?”
黄缃儿仍不接她的话:“是谁在宅门上挂了桃符?”
小侍女似乎没想到有人会问这个,愣了愣,没主意地转头看向了牟黎。
“是我。”
牟黎答:“搬进来后,恰逢年关,我去集市,见有人在卖桃符,图案别致少见,便买了一只,可是有何不妥?”
黄缃儿:“哪家铺子?”
“不是铺子,是个走商。”
“这么说,是寻不到源头了?”黄缃儿带着讽意、轻笑了一声。
然后,她扭过头,正色望向柳善:“柳娘子,我现在就叫人进屋,将里面的东西尽数翻出。你且跟着进去,留心辨一辨,看有没有同这宅子一样、明明是或你郎君的、却莫名其妙就到了那位娘子手中的物件。”
婢女阿健应声而动,立马带人进了屋子。
“若非我曾亲眼见过那桃符上刻的图案,今日也许真会被你们蒙骗过去。“
黄缃儿冷冷睨着面前的主仆二人。
“小十年前,我父亲在外行商时,遇到了一个沽酒女。他瞒着人,将我外祖留给我阿娘的铺子卖了,给那沽酒女在我家的邻县置了个小宅,还陆续续偷走了我阿娘的许多嫁妆,拿去讨那沽酒女的欢心。事发后,我去看过那间宅子,宅门上所挂桃符的图案同你挂的一模一样,是那沽酒女花重金求来,为了咒她‘爱郎’的发妻早早升天,好让她能快些名正言顺嫁进黄家。”
“这本是桩旧事,不仅河东无人知晓,就算在我的家乡,也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就连我自己都快忘光了。托你的福,往事种种,忽而历历在目。”
黄缃儿看着牟黎。
“你想知道,那沽酒女最后如何了吗?”
说话间,屋子里已不断传出了柜倒箱翻的声音。
小侍女因那些声响几次回头,神情又气又急,“怎么能因为一个桃符……娘子……您的东西……”
“让她们搜吧。”
牟黎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慌乱,甚至比方才还要刚硬不屈。
“桃符不过是个借口,她们带了这么多人闯进来,显然心中早已给我定了罪,不得出个结果,便不会干休。”
说罢,她直视黄缃儿。
“我只盼查明真相、证了我的清白后,您能息怒能放了我们。我不知道桃符上的图案究竟有无深意,但没有辨明舍主、被一个老奴蒙骗,的确是我之过,今日之内,我便会搬出这间宅子。”
黄缃儿:“不用急着委屈。若我真冤枉了你,我自会向你道歉,不仅会将今日所有损坏的物件百倍偿你,还会再赔你一处与这里价值相当的宅子。”
小侍女像是被黄缃儿话中的挥金如土惊到,睁大的眼睛骨碌转了半圈。
院子里的对话从这里便停下了。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座正在被翻个底朝天的房子。
但半晌之后,从里面走出来的柳善,却连一件眼熟的都没看到。
“你可看仔细了?”
黄缃儿有些不信,低声向柳善道,“我当众说出家中丑事,便是想要点醒你。你此时若是在替你夫婿遮掩,那便愚蠢透顶!”
真真假假的太多事被一股脑倾泻到柳善身上,让她至今心乱如麻。
但她真的没有说谎:“我明白……您为我着想……实在是……没有……”
“大伯母,是真的。”
跟柳善一同从屋子里出来的司马小娘子看看说不清话的柳善,又看看眉心已经颦起的黄缃儿,最终咬了咬牙,出了声。
“您信我!”
她又急切又紧张,开始时的声音都在抖:“我才不管柳善姐姐夫婿的名声,我只盼着姐姐好。姐姐出嫁时,我帮着她理过嫁妆,这屋子里,的确没有一件柳家的东西,也没有男子的东西。”
平日,司马小娘子见到族中的这位当家主母,从来都是低头嗫喏,生怕同她对上眼睛。可此时,为了柳善姐姐不被误会,再大的恐惧,她都能克服。
但黄缃儿的脸色仍旧有些难看。
司马小娘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主母此时面色不佳,并非是因为她在怀疑柳善说谎,而是因为她信了她们说的话、知道了“屋子里没有柳家东西”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