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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呀。”
小郡主用指尖轻扫了扫自己早已愈合的手心。
“我曾以为,你发现我和陆云门的事情后,会和世俗的大多数人一样,觉得这般没结果的交集太过荒唐,故而棒打鸳鸯。如今看,是我小瞧了八堂兄。”
听到了顺耳的话,陆西雨总算觉得自己的一番苦心没有被辜负了。
“我从小翻阅志怪话本无数,书中字字行行都在说,管他神鬼人魔还是魑魅魍魉,天地间‘情’字最大。即便人鬼殊途都仍能相恋,你和我七哥又有什么不可以?”
顿了顿,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强调:“而且,我不是站在你这边,我是站在七哥这边!他同你在一处时,跟在别处很不一样,所以我才不想有其他可能会坏了你们感情的人靠近他。”
说到这,他的眼神软了一下,语气变得认真又恳挚。
“你们的事情,多半是不能露在人前的,若是知道此事的我还不努力支持你们,便没多少人能为你们的相爱摇旗呐喊了。”
听到他最后的那句话时,陆扶光微微地发了怔。
她不需要别人知道她和陆云门的事情,更不需要什么摇旗呐喊。
她甚至想不明白,人为什么会有这种需要。
但听到陆西雨这样说了以后,她的心情虽然很奇怪,但,并不坏。
尊贵的小娘子双手相叠,对纯善赤心的少年郎垂首拜下:“八堂兄,多谢了。”
陆西雨一惊,即便她看不见,他也马上咻地折下腰、回了个更隆重的礼!
使劲弓着身,脸都快贴到袍子上,直到眼睛瞥见对面的郡主直起了身,陆西雨才慢慢地也跟着直起腰。
但等这股受到的惊吓劲儿过去,稍一回味郡主刚才对他的道谢,陆西雨顿时觉得自己做了件了不起的正确事情,满心满腔都被轰隆隆奔涌而来的踌躇满志灌满了,脸上也满是止不住的笑。
就这么乐不可支了好久,摇头晃脑的小猧子狗才想起来还要问:“那隋娘子的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和陆云门约好了,在我厌倦他之前,他绝不能背叛我。所以,无论有谁出现在他的身边,我都毫不会担心。”
“那要是……”
虽然完全相信云门兄长会信守承诺,但陆西雨忽然就非常好奇:“他背叛了?”
“那样的话,”小郡主头唇角一扬,笑音甜蜜得就像在说情话,“我就杀了他。”
——
“若是你口中的‘歹人’不肯放手,你要如何?”
“杀了他。”
日日夜夜都盘桓着的念头,足以强烈到让隋娘子脱口而出。
她紧紧盯着陆云门。
“如果他不懂收手,一意孤行要将那个人从花攒锦簇的紫鸾车上拉往肮脏的泥泞地,那么,在淤泥真正溅上那个人的华服前,哪怕要鱼死网破,甚至只是以卵击石,我都会去试。”
“为什么?”少年问得正色。
“为什么?”
隋征觉得这问题太可笑,可笑到她连之前那些意有所指的称呼也不再用了。
“你们同宗同姓,她叫你七堂兄。”
她明明白白地将话挑破了。
“便是再礼崩乐坏的朝代,同宗男女纠缠不清,也会被唾成猪狗,何况如今大梁。你不要名声前途也就罢了,何苦要拖着尊贵的她一起?”
她说着,情绪愈发起伏。
“过去,她雍容雅步,进退有度,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可自一时被你的皮囊迷惑后……她竟就这样留你在章太医令家中同屋过夜!此事一旦走漏出去,都不必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光是些捕风捉影的话,都会弄污她丹凤舄上的绣珠。可她却一点都没有提防,陆西雨知道,章太医令和阿细夫人也知道。
陆西雨,到底姓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凡他没有发疯,应当还能记得管住嘴。
可章太医令和阿细夫人?太医令虽已辞官,多半不会回到东都,但如何就能保证他们永远不会在经意或不经意间将此事透露给他人?他们同我不同,可不是为了替郡主保密、愿意割舌缄口的人。”
她为此担忧到日夜难寐,可面前的少年却只会沉默。
隋征愤恨交加:“你若真心爱慕她,怎么忍心让她同你共担这违逆人伦的罪?”
光是想一想那位可能会因此受伤,她都觉得心如刀割。
“你不放手,我便不会放弃,我会找一切机会将你从她的身边推开。这天下比你讨人喜爱的小郎君成千上万,她很快就会对你厌倦,我会朝暮焚香、诚心祈愿,求那一天早日到来!”
——
听说山灵庙里的众人实在忙碌,将事情全做完了的陆扶光便也带了一把彩绳和一奁坠子,在登上酡颜安排的马车、等陆小郎君过来的间隙里,闲来无事地摸索着穿了起来。
如今山灵庙送出的彩绳上的垂坠子,已经从猫狗桃李、变成用浸过了药的细线编的小人偶了。
小人偶的腹腔里都偷偷地藏着颗对症的药香丸子,对佩戴者的好处更胜从前。
但因那小人偶编得精巧,穿进彩绳时也格外费劲,能看见的侍女们都要眯着眼睛、好好盯着看才能做好,对看不见的小郡主来说,便更难了。
但她在愿意有耐心的事情上,永远比任何都有人耐心。一次穿不进,便穿第二次,丝毫不气馁。
就在她不徐不疾、失败了足足一炷香后,小郎君坐到了她的身边。
“你们将山灵庙巡完了?”
她随口的一句话还没问完,陆云门就拉过了她的手,轻轻将她的掌心抚平,随后如碰珍宝地温柔握住了她的指尖。
他什么都没说,还是很安静。
但陆扶光知道这并不寻常。
平时,陆小郎君可不会无端地上来就这样孟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