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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初秋,一片蝗虫自河东南山而下,从陆氏族田起,群飞蔽天,见田便落,险成大害。
每每回想起那时情形,河东农家仍是户户心惊,绝不想再见到此景。
——
骏马昂首着在崖边寺的山脚下掉了个头,很快便又在路上嗒嗒奔起。
陆西雨的家仆大参坐在车厢中间的胡凳上,蜷手蜷脚,头也使劲低着。
没人告诉他上首的那位蒙着眼睛的华贵小娘子究竟是谁,可只要看到她脸上恬然柔静的笑,他便自惭形秽地觉得手脚都无处安放,拘谨又胆怯,仿佛说话的声音粗鲁些,都是对她极大的冒犯。
因此,就算被陆西雨催着问族田中的人究竟在崖边寺那儿听到了什么,他也还是一改刚才在街上的吵嚷,极力想将话说得文绉绉些。
“他们说,寺中的僧人说了,蝗有灵性,螟蝗之灾乃天降之灾,从不无故现世。世人见蝗落田,需虔心设祭祈恩,若真的心意恭敬,心香一瓣,螟蝗自会散去,不会成灾害人。但因为……”
说不惯文雅话的人骗想将话说得雅致,就会显得愈发啰嗦。小郡主的耐心又开始有些不够了。
而讲到这儿,他的声音又开始含糊起来,“……因为那……就……曾经……”
他期期艾艾地,下意识朝面前的七郎君瞥了一眼,又同旁边的八郎互换了好几次眼神,出口的话一声比一声低,“……所以,今年的蝗灾将会严重得前所未有,犰狳现世,便是先兆。但假使乡里的百姓能够自此修德自省,祈恩足诚,说不定能够减轻罪孽……”
因为多坐进了两个人,马车里的气本就变得凝滞发闷,大参的话说得慢慢吞吞的也就算了,还在她的眼皮底下遮遮掩掩,支吾来、支吾去,让小郡主更想要蹙眉了。
但她的不悦还没有表露出来,少年便在一旁案上的水鸭熏香炉中添好了香,云烟自鸭嘴中吞吐而出,冷梅的冽香一瞬就冲淡了厢中的浊气。
小郡主动了动鼻尖,唇角刚要弯起来,她的手腕就被身边的少年握住。
紧接着,柔腻的花贴上了她的肌肤。
少年已拂净了之前落地的花枝,用它们中最好的、贴缠上陆扶光的手腕,在大参难以置信的打愣中,细致地为她编起花镯。
“七郎君,”哑然片刻,大参靠着死掐自己找回了神,心中砰砰地小声道,“这会儿可不是给小娘子编花镯子的时候……”
“我知道了。”
心情好起来的小郡主扬着两朵圆圆的小酒凹打断了他:“你叫大参,对不对?你不必着急,慢慢将今日有谁去家门前闹事、都是什么神色、什么架势,一件一件同我说。”
她真想从人的口中套出需要的事,从来都是不费力气的。大参很快就被她引着、夸着,答得渐入佳境,语气轻快得脚跟都抖了起来。
等小郡主和颜悦色地笑着说出“多谢你,我问完了”后,这个比陆西雨大不了几岁的粗野少年竟失落了:“只问这些,就够了吗?”
他还有好多人、好多细节没有提到。
前面几处讲得不好的地方他也想要重新讲。
他……还想再多跟她说一会儿话……
“大参。”
一直无声无色为小娘子编花镯的小郎君在此时抬起了眼睛,“她既说问完,那就是足够了。”
少年端方俊秀,只是坐在那里,便炳如明月珠。
“你且出去,帮着驾车吧。”
说不清这跟平日里的七郎君有何不同,但大参当即僵住了还向小娘子抻着的脖子,垂下头,俯仰唯唯地退了出去,一声都不敢再发。
“你已经问完了大参,“在帷帘再次落下后,少年又静静地、对着陆扶光出了声,“没有什么要同我问的吗?”
“陆西雨,你也出……”
小郡主突然出了声。
“我不出去!“
陆西雨不假思索挺直身,像只好斗的小公鸡:“再过一会儿就要到我家了,你到现在还没说要怎么处理……”
陆扶光:“那你闭上眼。”
小郡主说完,稍等须臾,转身就扑着又压到了陆云门的身上、被他抱了个满怀,看得陆西雨险些惊跳而起。
“我都说了让他闭眼睛。他肯定没有立刻照做。”
小郡主贴在少年颈间,两颗小尖牙完完整整地、得意地笑着露在外面,简直肆行无忌。
“但他现在应该已经照做了。如果我是他,我还会把耳朵也捂起来。“
那边,陆西雨正拚命将眼睛闭紧,使劲儿到整张脸都显得皱巴巴。
听到陆扶光的话,他又惊了一跳。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为什么她说出的话能这么准!
陆西雨想不通这些,但是却立马本能地、老实照做地捂住了耳朵。
“陆小郎君想要我问,我当然要问了。”
不会被其他人听见看到,庙算神谟的小娘子马上又咬住了少年的脖颈,但这次,却是轻轻的,用牙尖、很有分寸地、轻轻地咬,一下一下,像极了小兽间表示开心时的、带着点疯劲儿的玩闹。
“但要怎么问才好呢?我跟陆小郎君心意相通,许多话,没等我问出来,你就已经答了;还有许多话,你不用答,我就已经能猜到了。这种事,以前我可从没经历过,以后,除了同你,多半也不会再有了……”
这些话,埋头闭眼、堵住耳朵的陆西雨自然一句都没有听见。
可过了片刻,他就又心痒,斗胆悄悄地将捂着耳朵的手松开了一点。结果他就发现,陆扶光那边竟然已经在说正经事了。
“……听大参的话,去年的蝗灾似乎极令人极心有余悸。”
她说,“但我看过河东去岁秋时的邸报,上面分明说,河东虽出现过少量蝗虫,但并未成灾,无害民生。”
“少量蝗虫?”
听到这句,陆西雨当即就把捂着耳朵的手放下了!
“什么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