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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为话头,马球场上的几人也算是结了缘,相互又聊了几句。
听到阿柿问哪里有好吃的点心,那位娘子便向她荐了一家百年点心肆的五色蜜糖饼。说那糖饼上不仅有压印着莲花百鸟,一张饼上还合了五色,更妙的是饼中饱有酥和饴,色香味俱全,真真是范阳独一份的手艺,就连东都也买不到。
卢梧枝也知道那点心肆。
卢府有自己养的点心师傅,供府中人四季点心不断,但极偶尔地,家里人也会从外面买些时兴的尝鲜。
卢梧枝在祖母屋中吃过两回那五色蜜糖饼,虽味道不错,但也称不上绝,因此每每路过那点心肆、见它店前总是排着长队,他都心生不解。
那娘子听了,同她姓蒋名春的夫君相视一笑:“我刚从外地嫁过来时,也曾疑惑过这个,后来还是春郎告诉我,那糖饼要刚出锅、热气未散、方方烫着舌头时才最好吃。我被他带着去尝了一次,果真如此,便再也吃不得冷的了。”
听那娘子这样说,阿柿脸上原本的七分想吃都变成了九分。因此,见时间还不晚,回程时,卢梧枝就带着阿柿拐去了那点心肆所在的街。
可今日却有些不同,虽然店里店外仍是人声鼎沸,但却无人能用钱买到糖饼了。
稍一打听,原来是这点心肆主人的老父过寿,那位老人极爱长安柏先生的诗,故而自前日起、连着九日,只要路过的百姓愿意进店写一篇柏先生的诗,便可不花分文地取走个热腾腾的糖饼,且那字写得越好,得的糖饼越大。
“这不,饼就在那挂着呢!”
顺着路人的遥指看去,只见那点心肆门旁边正立着个木架子,上面挂着大小不同的一排饼,最大的那个饼,四五岁的孩童要展开臂才能抱得过来,上面的蜜糖裹得满当当,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开。
有那些不要钱的饼吊着,此时,点心肆的外面,不少人都拿着柏先生的诗集子在临时抱佛脚,诵背诗声朗朗。
朝这边走来时,阿柿一路看着拿到了饼、正喷香吃着的食客,面上的迫不及待越来越明显。
但在听了点心肆如今的规矩后,她的神采却一下子就少了大半。她一脸很没信心地望向卢梧枝:“那个什么诗,你能写吗?”
卢梧枝随口便答:“当然能。”
“可是,我想要那个最大的。”
小娘子仰着脸,直直盯住不远处挂着的那个最大的饼,渴望之情溢于言表:“要是陆小郎君在就好了。”
意识到了她心中所想的的卢梧枝,当即便出了声:“我也自小寒冬夏暑被祖母押着念过书、练过字,并不输陆云门什么。”
说完,他将黑马往树上一拴,拉着小娘子就进了点心肆,要了笔墨纸砚,笔尖刚将浓墨蘸饱,便锋芒毕露地挥到了纸上。
因他心中荡着不服不忿,本就写得极佳的草书愈发狂放,带着股力破千军的浩荡气势,一首长诗,一气呵成。
写罢,他将笔一甩,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小娘子。
卢梧枝落笔不久,就有人呼朋唤友似的围凑了过来,朝着那案上的墨字啧啧称好。
点心肆的主人正跟一名唇边髭须花白的老者赏着他以饼换到的一幅好字,闻声见状,也笑着请老者随他一起过去看看。两人走到时,正巧见到了卢梧枝的收笔。
看到了少年的那手狂草,店主也是一声赞许,扭头便叫店里的帮工跑去后厨、催着快些做出个最大的饼送来。
在众人面前吩咐完,店主人看了眼身旁的白髭老者。
见老者暗暗点头,店主人马上笑逐颜开地看向卢梧枝,请他在这幅墨宝最后落下个花押。
卢梧枝:“我还未有花押。”
他的字虽写得不错,但他的母亲下过严令,不要说字画了,就是他碰触过的碗盏,都不能靠近她们长房,因而除了他祖母身边的几人和他的教书先生,便再没有旁人看过他写的字,他又不必同人写信交际,因此根本就没有用花押落款的场合。
所以,即便教书先生和和祖母都提过要他想想,但他也还是从未上心。
“不立马写上花押,就不能拿饼了吗?”
刚刚都已经满脸开心到开始搓手等着拿饼的小娘子,一下子就耷拉下了她的圆眼睛,仿佛失望得不了。
“那个花押,我们现在还没有,但以后会有的。等我们回去想好了,再回来补上不行吗?”
点心肆的主人当然不会因为没有花押就不将饼奉上。
但小娘子既说了这句话,想要得一幅完整墨字的他自然立马就应下了,还专门又拿来了一大袋子的白茧糖,说是送给小娘子尝尝。
拿到了大饼,又多得了袋白茧糖,小娘子对着点心肆的主人喜笑盈腮,像是对他十分喜欢。
临出门前,她还认真地再次同他说道:“你放心,等想好了花押,我们一定会回来把它补到那幅字上。”
说着,她向着卢梧枝靠了靠,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他是范阳卢氏主家长房的卢九郎,绝对不会赖账的。”
这样随意地被她报出了身份,卢梧枝却觉得快意极了。
以往能让她这样得意说出来的,可从来都只有陆云门。
因此,在那食肆主人向他投来惊讶目光、脱口问出“您是卢家九郎?”时,总是懒散得不成样子的少年、少有地挺直了腰背,叉手行礼,笑着承认了自己是谁:“正是。范阳卢氏,卢梧枝。”
——
边同卢梧枝向外走着,小郡主边回头、又向点心肆望了一眼。
换了张书生脸的贾内监已经在店内待了好一会儿了,靠着不断惊叹卢梧枝的那幅草书如何精妙,早已引了许多人在那里驻足围看。
此时,他正疑惑地操着不甚明显的外地口音,问向身旁轻捻着唇边花白髭须、颇有些沉思凝神的那名老者:“写了这幅字的卢九郎是谁啊?为何令店主如此吃惊?”
重阳。
可真是佳节啊。
只有在这时,管着范阳卢氏宗族宗祠的老人们才齐齐会离开偏远的祖地,来到范阳城中,等着同主家、分家们的人一起,去往记载中数百年前卢氏先祖成仙飞升的香檀山登高祈拜。
藏好在两人擦肩而过时、贾内监塞给她的细绢条,在卢梧枝的催促下,小郡主慢慢地咬了一口手中冒着热气的饼。
被夸到上天的糖饼,对她来说,味道也不过平平。
但看到屋内那个髭须花白的卢姓老者在听到卢梧枝身份时愕然的反应,就已经不亏她跑地这一趟了。
那位在宗祠中排位颇为靠前的老先生,可是因不满卢绿沉作为家主过于软弱温吞、没有一丝奋勇血气,跟崔姚都吹过胡子瞪过眼的。
卢梧枝的那幅字,足够他想很多很多了。
用不了多久,忠孝仁义勇,礼乐射御书数,卢梧枝被崔姚掩盖住了的德行和才能会迅速发光。
每一样,都会将原本就无大建树的卢三郎远远甩在身后。
至于事实究竟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只要她想让这些是真的,它们就是真的。
所以,现在,被她埋在海中暗处的那些、庞大却同礁石颜色融为一体的海中怪物们,可以疯狂地将波浪搅动起来了。
很快,原本只是任意随着水流四处游荡的年少鲛鲨就会在激浪的涌动中被不自觉地冲扬到海面,露出他身上巨大的长长背鳍,极快地朝着站在巨石上的崔姚靠近。
当扬涨而起的海水一次次将那巨石打湿、让它湿滑如生苔地叫人无法站稳时,崔姚会不会慌到拿出她藏匿了许久的弯弓,将那支淬了剧毒的箭镞对准海面上唯一露出了背鳍的鲨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