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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柿所说的窦大娘的那些事迹,倒没有一件是假的。
但里面的细节,就有些不那么经得住推敲了。
譬如徒手打虎。
这事儿是真事儿,村民为了感激她将那只曾数次叼走村内孩童的恶虎杀死,甚至还偷偷地背着衙门宰了一头耕牛、请她大快朵颐地吃了一顿肉。
但窦大娘之所以会去打虎杀豹,只是为了要虎胆豹骨入药给她师傅续命。至于保护村民这件事,她想都没想过。
而听着像是为民除害的杀响马,则是因为那个响马头目看窦大娘门派凋零式微,便领着手下兵马杀了过来,想要一口吞掉窦大娘门派的地盘。窦大娘气得怒发冲冠,冲杀了上去,这才有了那所谓“惩奸除恶”的英姿。
不过,这些鲜为人知的细节,窦大娘自己是绝不会主动说的。
她曾经畅想过,要是她将来收了弟子、对方央她讲一讲生平,她要说什么。
而她当时想的,竟跟方才阿柿所讲的话相差无几!
甚至,连她“绝对会把自己的英姿飒爽事摆在最前头,至于嫁给李群青这种不重要的事,就随便往后头放”这点,阿柿也说的一模一样!
因此,在听到阿柿这段像极了自己亲口所说的生平之后,窦大娘是真的吃了一惊。
而紧接着,阿柿便如同能听到她心声一般,说出了那句“上一世,您还说要收我当弟子呢!”
窦大娘当即便被她的话吸引了:“你说……上一世?”
“是。”
阿柿眼泪汪汪地冲着她笑。
“我是一个已经死过一回的人,没想到,竟然还能再见到您……”
阿柿自然没有上一世。
她清楚窦大娘这些不为人知的过往,是因为她在几年前看上了窦大娘门派代代相传的那把虎吼宝刀。
据传闻,那柄刀的刀面上刻着纷乱细密且繁杂的图腾,于光下看,时而现出鱼鳞波光,时而晃出虎跃动影,十分有趣。
她想要这柄刀,所以,就将整个门派都留意了。
不过,还未等她做什么,就有人将那柄刀呈到了她的手上,如今正堆在她贮藏着漂亮东西的金屋子里。
还有,就是她曾在长安与东都的宫宴上隔着人群珠帘见过几回窦大娘、听她说过几句话。
那时,她便几乎揣度透了她的性情。
如今看窦大娘的神情反应,阿柿知道,自己揣度得果然没错。
“先进来再说。”
窦大娘回握住阿柿的手,只觉得这孩子手指冰凉、寒得厉害,于是便直接将她拉到了内室正冒着热气的大汤桶前。
“你先进水里暖和着,我再去拎两桶热水来!”
说罢,窦大娘转身便出了屋。
她出身江湖,不喜被人服侍,所以身边并无侍女,凡事皆是亲力亲为。
不一会儿,她就两手轻松地各提着桶热水回来了。
虽然皓腕上的那对金钏还是互相撞得叮当响,但那两桶水满近溢的热水却是水面纹丝不晃,足见工夫高深。
知道怎样才能讨得窦大娘欢心,此时的阿柿毫不扭捏,褪去衣衫就钻进了水里,一点都不怕水似的把脑袋整个人沉进了白汤里,简直就像是在河里扎猛子。
窦大娘回来时,便正好看到阿柿像条小鲛人般从水里抬起头,甩了甩脑袋上的水珠,一副同水极为亲近的样子。
窦大娘家乡临海,可以说就在是海里长大的。可自她嫁了李群青后,遇到的人却多是些养尊处优的旱鸭子,连个同她一起进河里戏水的同伴都找不到。
这会儿看到阿柿俨然一副好水性,她心里油然地就多了分好感。
“你会水?”
她将手中重重的水桶放下,震得阿柿汤桶里的水都起了波伏。
阿柿睁开她刚被水浸过的、亮晶晶的杏眼睛,欢快地朗声地应了窦大娘:“会呀!我小时候,夏天的一半时间都泡在水里。上一世,我还同您一块儿扎到湖里比赛抓鱼呢。”
这一下,窦大娘对她更喜欢了,对她重生的事也变得信大于疑。
“快同我讲讲,这重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柿便将她在马车上对陆云门所编的出身又对着窦大娘说了一遍。
并且,她又往后说了不少。
“……那日,阿娘在送我出门前,便将舅舅的信缝进了我的内衫。被陆小郎君解救后,我将那封信交给了他,却不想因此害了他。”
说着,阿柿放轻了声音,轻得只有贴面附耳才能听清:“那封信里,写了吴家的罪证……”
窦大娘在听到“吴家”二字时,当即明白了阿柿的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