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这时,老牛“昂——”了一声,逐渐停了下了牛蹄。
不等李忠出声问情况,外面赶牛车的衙役便扬声问道:“太爷,地方到了,要卑职敲门叫人吗?”
李忠摇首。
“你一身官差服,又是鲁莽的大嗓门,怕是会惊扰到寻常百姓。”
说罢,他令车内的人都下到车边候着,自己则提着装有小山猫的铁笼,亲自上前叩门。
不多时,松蓬枝簌簌摇摆,一位面容憔悴的素衣妇人打开了门。
小山猫在此前牛车的颠簸中睡得四仰八叉,被李忠提下牛车时虽说醒了,却也还惺忪着没动。
可此时,刚一见到素衣妇人,它便一个轱辘爬了起来,猛然向她扑去,撞得铁笼匡匡作响,笼身震得厉害!
若不是李忠的铁臂大手力量十足,笼子早就提不住了!
妇人的目光自然也落到了大动静的小山猫身上。
定睛后,她握紧了手中的麻布帕子,原本无神的双目中有了惊喜的光。
“壮士。”
她并不知李忠的身份,只觉他威武高大,便如此称呼了出来。
“这山猫何处寻来?可否让我仔细看一看它?”
李忠仍巍峨大山般稳稳提着铁笼,任小山猫在里面闹腾:“你为何要看它?你认得这只山猫?”
“是我莽撞了。”
妇人向李忠行礼。
“上月初,我做事的府上,丢了一只年幼的雄山猫。它的毛色斑点,都与您手中的这只极像。在它的腹部,有一团乳白的毛,左后肢的爪心中则有一粒黑点,还望您看一看……”
她望向小山猫的眼神激动欣慰,分明已经认出了是它,但仍不失礼数地同李忠解释。
李忠此前已细细地检查过小山猫,与妇人所说的殊无二致。
腹部的乳白毛团还算容易发现,但那爪心上的黑点,却需要拨开它爪子上乱糟糟的短毛,好一番端详才能看出。
至此,李忠心中便有了数。
妇人不知李忠所想,仍在解释道:“……它的母亲,是去岁冬时、扶光郡主送给初娘的生辰礼,不知费了多少工夫,不远万里才送到了县伯府上。初娘对那只山猫极为珍爱,身子早已大不好了,但为了能亲眼看到它生子,便一直硬撑到了今年春天……”
提起去世的初娘,妇人眼眶涨红,几度哽咽。
一大朵云在上空笼起,天色倏地阴暗了下来。
树影的颜色更深了,随风映在地上,如同鬼影蛇形。
牛车边,阿柿突然受惊般蹿了一下,撞到了陆云门的胳膊。
陆云门低下头,发现阿柿正警惕地盯着那颗高大的松蓬树下,像只遇到危险的僵硬小鹿,整个人如临大敌。
不久后,像是看清了吓到她的是什么东西,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随即,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接着,她很坚定地对着树下摇头,越摇越卖力,简直把脑袋摇成了鼗鼓!
可下一刻,她骤然停住摇头,又开始专注地继续盯着树下看。
然后,像是听到了感兴趣的话,她的整个身子都向着树下倾去,眼睛也越来越亮,最后甚至开心到踮了好几下脚尖!
“陆、陆小郎君。”
阿柿学着之前贾明对陆云门的称呼,朝着陆云门仰起了脸。
“你能……别让她哭吗?”
她悄悄地指了指树旁的乳母。
“她眼有旧疾,不能常哭,再哭下去,就会瞎掉啦。”
陆云门向那妇人望去。
她正拿着那方陈旧到补丁可见的麻布帕子,不断擦拭眼角。
但她悲戚过深,双目赤红,眼泪滚滚,似乎永远也擦不干。
“我不会让你白做事的。”
说着,阿柿向树下偷瞄了一眼,随后挺起胸,豪气地向陆云门承诺,“你帮我做成这件事,我会分给你顶好的东西!”
看了看她信誓旦旦的脸,陆云门走向妇人,向其行礼:“您可是有目生障翳之症?”
妇人吃惊:“郎君慧眼。”
她道:“四五年前、县伯府尚在东都时,我便生了眼疾,眼中发蒙,看景如看雾。我等奴仆,不配得名医诊治,还是扶光郡主来寻初娘玩耍时、可怜我模样凄惨,费心去寻名医学了金篦术,回来同我施针,这才看清了许多。
陆云门:“可否由我细看看?”
少年风神秀彻,仪态又极佳,令人心生好感,自然得到了应许。
他细观向妇人眼睛。
在发现她左眼中的异样红丝后,少年的眉头极快地蹙了一下。
“右眼去翳尚好,但左眼缀有赤脉,金篦针拨亦不能根治(注1),若不好好休养,眼疾只会愈发严重,直至失明。望保重身体,切不可涟涟流泪。”
他说得郑重,目光明澈,轻易便能令人信服。
妇人记在心里,连声道谢,将泪意忍住了。
就在他们说话间,阿柿已经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那棵高大的松蓬树下,“一、二、三”地数着步子,连跨带跳地向南迈进。
十步之后,正好又是一棵树下。
阿柿捡了颗大些的有棱角石子,对准一块泥土就挖了起来。
挖了好一会儿,直到坑已经被她挖得很深了,甚至陆云门都已经走到她的跟前了,土里的东西才终于露出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