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章德的眼里盈盈闪着光,她笑得多好啊,她欢欢喜喜的,一颗千疮百孔的心里全都是期盼。
她说的人是魏公子,是她的夫君。
她悬悬而望了数月,到底是决定离开燕宫,要真正地做她的魏国妇了。
“但若他没有来呢?”
“他若没有来,我就去找他,我跟着魏使一起走。”
她的双眸多亮啊,小七已有多久都不曾在她眸中看见这样的神采了。
是了,人活着不得有盼头吗?
有了盼头,也就有了神采。
而她却不知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也似章德一样重新活过来,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要干什么,欢欢喜喜地去追寻自己心里的光。
真愿她自己也有这样的一日呐。
章德公主抬步踏出门去,门口守着的楚人已将布帛蒙住了她的双眼,蒙住了那双盈盈美目,蒙住了那双盈盈秋水。
雨还兀自下着,将瓦当敲出了细细碎碎的声响。
好一些的时候,谢玉会搀她到门口小立一会儿。
她打量着这小小的一方天地,这宅子与周遭的民居都是一样的风格构造,没有多一块砖,也没有多一块瓦,树也没有花也没有,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而小雨空帘,无人深巷,正是藏身的好地方。(小雨空帘,无人深巷,出自史达祖《夜行船·正月十八日闻卖杏花有感》)
小七抬头望着这凄风冷雨,问起谢玉来,“谢玉,你去过西极之国吗?”
人在不得自由的时候,就分外地向往自由。
就似被困在笼中的鸟雀,那短暂的一生中大概没有一刻不渴盼着逃出樊笼罢?
她与谢玉,又何尝不是这蓟城里的鸟雀。
身旁的人也仰头望着青青天色,笑叹一声,“去过啊。”
是啊,谢玉是自由自在的剑客,这世间有什么地方是他不曾去过的呢?
“沿着穆王走过的路,北渡黄河,西出雁门,去过敦薨泑泽,也骑着骆驼走过燃火之山。那八百流沙,炎热无比,寸草不生。”
哦,原来她还在跟着大表哥通读古籍时,谢玉已经在走书里的路了。
她读《穆天子传》,知道周穆王两征犬戎,平定西方,曾亲率七萃之士,驾八骏之乘,以柏天为先导,造父为御者,自镐京出发长驱万里,一路向西直抵西王母国,用中原的青铜丝绸交换西域诸国的牛羊美玉。
她读《山海经》,知道西域诸国中有大夏、竖沙、居繇与月氏这样的大国。
她读《逸周书》,知道西域诸国中还有许多似昆仑、大夏、莎车一样的小方国。
她读《大荒西经》,知道了极西之地有“赤乌之人”与“曹奴之人”,有敦薨泑泽与燃火之山。(据研究考证,敦薨之水和泑泽分别指新疆库尔勒的孔雀河与罗布泊,而燃火之山即知名的火焰山)
这世间之大,她才走过区区多大点儿的地方呀。
那时候她以为这世间极西之地便是西王母之国了,她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这样的地方,而今听谢玉说起这熟悉的字眼,就好似自己也真正地去过了一般。
好似亲眼见过了那大漠孤烟与长河落日,亲耳听到了那千年的风沙,驼铃悠悠,人喊马嘶。
小七想,若能离开这里,她不但要去看江南的春色,还要沿着谢玉走过的路走上一遭,她也要去骑一回骆驼,与谢玉一样骑着骆驼喝着酒,去看看那瀚海阑干里有没有敦薨之水,再看看那万里长空下到底有没有燃火之山。
那才是活着。
那才是纵情恣意地活着,才算真真正正酣畅淋漓地活了一场。
她忍不住叹道,“真好啊,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