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一夜过去,青瓦楼里便没有断过人。
不是寺人送膳送药送兰汤,便是大人将军们来禀军务政事。
听陆九卿说,安插在楚国的探马来报,楚人已出使魏国,或许有意与魏人结盟。但年关将至,想必年前不会再起战事了。
又说,扶风仍旧没有什么动静,倒是平阳公主常入宫与太后娘娘说话。
小七精疲力竭,无暇他顾,只是半睡半醒间隐约听见一些。再后来睡得沉了,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次日一大早被一阵叩门声惊醒,又是那裴孝廉粗声粗气地说话,“公子该起了,王后娘娘还等公子进宫早膳。”
许瞻浅应一声,“知道了。”
小七睁眸看去,公子已穿戴整齐。
他穿的是他最爱的绯色长袍。
他惯是钟爱绯色衣袍,这样的绯色衣袍他有许多,那白玉雕珊瑚屏后的衣柜里便不下十件。
她有时会想,公子为何会喜欢如此夺目又内敛的颜色呢?
大抵是因了他内里是一个任性恣情纵横张扬的人,却又身居高位,因而不得不沉稳持重的缘故。
小七卷着锦衾望他,那真是如芝兰玉树一般的人呐!
那样的人原与她是不会有任何关系的,也不知怎么,竟成了这世间最亲近的人。
是能敞胸露怀,亦能坦诚相见的人。
那人转过身来,眉眼柔缓缱绻,“小七,带你进宫见母亲。”
你听,他说的是“母亲”,不是“我母亲”,是因他潜意识里将她当做了真正的兰台夫人了罢。
犹记得从前有一回随他进宫家宴,周王后与她说了一句,“你不知道叫孤母亲意味着什么。”
后来她知道了,只有兰台夫人才配叫周王后一声“母亲”。
便是今日进燕宫,她这样的身份也是只能跪在地上称一声“娘娘”的。
案上的木托盘里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件与他一样的绯色曳地长袍,她想起初次进燕宫,亦是一样的情形。
小七没有推拒。
公子给她的,想必是已经做了万全的打算,因而她穿戴这样的衣袍亦不必有任何的忧心。
那金尊玉贵的人呐,竟亲自为她穿衣束发。
抱腹。
衬裙。
里衣。
外袍。
他能一件件地将其扒下,亦能一件件地为她穿裹。
他束得发髻十分简单,没有簪饰,唯一根素簪,一把木梳子罢了。
那朱红的木梳上是他亲手所绘的木兰,有圆润的弧度,细密均匀的齿子,其上的白木兰伴着青叶,好似果真开在枝桠之上一般。
那人跪坐身后,那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摩挲着髻上的木梳,亦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他温热的鼻息就在她的耳畔,他说,“嘉福,我要给你封地。”
小七一怔。
他叫她嘉福。
可她是魏人。
兰台公子怎能给她燕国的封地。
她怔然望着铜镜里的公子,那人的声音低沉温和,“你没有封地,我便给你封地。你没有人,我便给你人。蓟城大营方圆百里都是你的,必不叫旁人小瞧了你去。”
小七心中动容。
他到底在想什么?
蓟城内外寸土寸金,蓟城大营更是他的军事指挥中心,他竟愿意把那片千金难买的地段给她。
昨日在正堂时,沈淑人曾暗戳戳提了一句,“不必什么三书六礼的,不管嘉福到底有没有封地做陪嫁,也总得纳进门才不会叫人非议,再白白地留下些是非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