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我真的是建业,陈建业。”
虽然少年的目光如此清澈而真诚,但夏婵依旧不信,她记忆中的陈建业是个心有不甘、总是憋着股气想要干一番大事业的人,因为身世的缘故,他很能耍狠,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在村子里就跟个狼崽子一样,吱吱这个脾气就像极了他。
不会是眼前少年这般温和沉稳,虽然脸是相似的,但除了脸,也没什么地方找得到共同点。
消失了十六年的人,夏婵宁可他是死在了外头。
她语气冷淡地说:“是你父亲让你来的吗?大可不必,你可以转告他,我已经当他死了,不想再见到他了。”
谢隐跟在她身后,她对着这个跟陈建业除了长相没任何地方相似的少年也生不起气——是这孩子的错吗?
她连恨都不想去恨了,只希望陈建业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的人生里,最好连这个名字都别让她听见。
“十六年前,在村子玉米地后头,我第一次亲了你。”
正准备继续干活的夏婵不由得愣住。
“然后……79年10月4号晚上,我们俩第一次做了夫妻,我跟你说我想跟人学着去南方赚大钱,等赚了钱就回来娶你……”
夏婵手里的东西掉在了地上,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谢隐,他望着她,轻声说着:“我走之后,遇到了意外,发生了一些事,然后……我才知道现在已经是95年,你离开了村子,我一路打听着找过来的。”
夏婵表情变了又变,她摇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别开玩笑了,我不知道陈建业都跟你说了什么,你别想拿这样的话来哄我,他不回来就不回来,是我自己傻,被骗的失了身,如果他是想让我原谅他的话,你可以告诉他,我早就不想他了,也没想过怪他,你走吧,赶紧走。”
谢隐知道想说服夏婵很难,因为上个世界骨头回到了他身上,导致他的力量险些失控,原本应该是在夏婵怀孕时回来的,结果他复制了陈建业的外表,时间线却出了大问题,直接跨越了十六年,这就非常糟糕,因为夏婵母女俩肯定已经吃了非常多的苦。
第一次得到骨头时只是一节指骨,谢隐还没有察觉,上个世界他直接得到了两块,没想到佛骨里的力量强大到连他都会受到影响。
不过有了这次的经验,下次得到再多他应该也能够控制,只是要对不起夏婵了。
真正的陈建业在离开后,一开始也是真的想赚大钱,再回来娶他的阿姐,可随着时间过去,穷小子见识了外头的纸醉金迷,又哪里还会留恋夏婵?
他完全忘记了还有个阿姐在村子里等他回去,他说过等赚了钱就娶她,结果他自己却走上了犯罪道路,并且娶了老板的女儿,靠着那股子狠劲儿成了团伙里的二把手,开着赌场放着高利贷,黄赌毒样样都沾。
后来遇到国家严打,在清朗行动中,陈建业与岳父双双落网被判了死刑,死的时候也才二十五。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由于他的缺席,导致夏栀为了保护夏婵杀了人。
正是秀芬婶的男人,王小军亲爸。
别的男人觉得夏婵漂亮,顶多也就多看两眼,在心里意淫一番,惟独王刚,他在家里听多了老婆骂夏婵的话,再加上男人凑在一起时好吹牛,酒意一上头什么话都敢说,这个说他被夏婵勾引过,那个说夏婵在床上劲儿得很,这种下流、肮脏的口嗨被王刚当了真,他攒了好久的私房钱,攥着一把毛票去找夏婵,想跟她睡一觉。
夏婵当即觉得他有病,向来脾气好的女人冷着脸把他赶了出去,警告他说再有下次会报警。
王刚愤恨不已,他觉得这女人就是假清高,谁不知道她把附近的男人都给睡遍了!给钱不要,那就不给钱睡了她!
他在家里灌了一大杯烧刀子,趁着秀芬婶带着王小军回娘家走亲戚,晚上偷偷撬开包子铺的窗户,顺着窗户爬了进去想强奸夏婵。
夏栀跟妈妈的房间只隔了一堵墙,她听到妈妈的求救跟呼唤,当即爬了起来,抓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就冲了过去。
小姑娘发狠,捅了王刚一刀不够,专往他肚子心口这些致命位置扎,等夏婵冷静下来,吓得浑身都在发抖。
她当机立断把水果刀拿到了自己手上,又逼着女儿去换干净衣服,再把脏掉的血衣丢进蒸包子的大火炉上烧掉,然后才报警,说是自己杀的人。
夏栀当然不愿意妈妈给自己顶罪,秀芬婶得知男人被杀,当时哭天抢地,又是骂夏婵又是要赔钱,因为流言,没有人相信王刚是非法入室意图强奸,左邻右舍愿意被警察走访的都说是价钱没谈拢——可真要他们说到底哪个嫖过夏婵,又没一个人说得出来。
冯公安跟夏婵认识这么久,当然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最终,这件案子还是被定性为防卫过当,但由于夏栀未满十六周岁,所以只是被送去了少管所,而夏婵也从此离开了这个小镇。
很多年后,再有人提起那对杀人的母女时,都要说一句:“娘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夏婵在他们口中仍然是个暗娼,而夏栀,是这种女人的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在学校的处境远比她在母亲面前表现出来的要更糟糕,如王小军这种嘴贱的东西,在学校里经常诋毁她,男生们都认为她是明码标价,甚至有猥琐的人写字条问她跟她妈分别多少钱一晚——夏栀恨死了这群人,连带着也无比怨恨那个应该出现却始终没有出现的男人。
所谓的生父。
他一定是死了,被车撞死的,被雷劈死的,被人乱刀砍死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姑娘的诅咒勉强算是成了真,陈建业是吃枪子儿死的。
谢隐上前一步:“阿姐……”
“不要这么叫我!我不认识你!”
夏婵说完了才发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她不想在谢隐面前示弱,深吸了一口气,“你走不走?你不走的话我可要报警了!”
谢隐说:“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那管我什么事?”
向来性格温柔的夏婵难得如此声色俱厉,谢隐却没生气,只是温顺地看着她,带着歉意与小心:“……对不起。”
夏婵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这人说他是陈建业,可他跟陈建业哪里像了?就凭他知道他们俩当初处对象时的情况?那也不排除是陈建业故意告诉他的。
“我现在没有证件也没有钱,哪里都去不了。阿姐要是把我赶走,那我就要流落街头了。”
夏婵负气别开脸,“不是说要去赚大钱吗?你赚的大钱呢?”
谢隐说:“钱是有的。”
他说着,往外掏,全是些黄金玉器之类的,一看就价值连城,把夏婵吓了一跳,“这、这是哪里来的?!你不会是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吧?!”
谢隐不想对她撒谎,却又不能不解释,“你听我解释。”
“……跟我又没关系,我不听。”
夏婵嘴上这么说,其实还是心软了,如果她见到的是年近不惑的陈建业,他可能变丑、变得粗俗、油腻,她肯定不假辞色,可站在她面前的这个“陈建业”,仍然是少年模样,而且是比过去更加出色的少年模样,从长相到仪态都无可挑剔,态度语气又格外真诚,她实在是狠不下心赶他走。
如果,只是如果,有一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真的是当年的陈建业,那么他说的证件不能用、没有钱应该也都是真的,把他赶出去,他要怎么办呢?他本身就父母早逝,孑然一身。
曾经那么多个夜晚,他们就是这样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夏婵说不听,谢隐也就不敢再说,见她要去提水,他一个步子迈上前:“我来。”
她虽然揉了很多年的面,力气也变大不少,但一大桶水还是拎得比较吃力,不像谢隐,简直健步如飞。
他拎着水桶,然后才想起来要问她:“阿姐,这水是要拎到哪里去?”
“放前面桌子上,我要和面。”
谢隐把水桶拎过去,夏婵也把包子铺的门打开了,陆陆续续还有人来买包子,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机械化地卖,然后收钱找钱洗手。
期间有人问她:“老板找人干活了?”
夏婵一愣,这才看向不远处的谢隐,他正在那卖力气揉面,瞧着手法十分娴熟,面团在他手上乖巧的过分。
她心里一酸,又想起曾经感情最好的时候,他说以后一起离开村子,开一家小卖部,他去进货,她在店里收钱——对那个时候还青涩无知的陈建业来说,小卖部就是最厉害的。
将客人敷衍过去,还在揉面的谢隐面前突然放了一盘白胖胖的包子跟一碗粥,夏婵语气冷淡:“先吃点垫肚子吧,别说是我虐待你。”
他不由得笑起来:“嗯。”
夏婵抿了抿唇,转身走开,她精力有限,也就只卖卖早餐,再多的一个人也撑不起来,更何况吱吱小的时候还得带,所以大概十点钟左右便没了客人,夏婵得揉面擀面准备各种包子馅儿,为明天的生意打基础。
谢隐就跟在她身边打下手,话很少,和夏婵记忆中的陈建业真的完全不是同一人,她其实有点相信他的话了,因为她也没什么可被骗的,钱就那么点,还得给吱吱存大学的学费跟生活费,金银珠宝之类的她更是完全没有,难道还想骗感情不成?
这就太离谱了。
中午的时候谢隐在征求过夏婵的首肯后主动去做饭,两人吃了午饭,夏婵才趁着这个空档说:“我有些问题想问你,你要如实回答我。”
谢隐乖巧坐在椅子上,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上,看着跟小学生一般:“好。”
回答的也像小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