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
伴随着小姑娘稚嫩清脆的声音,梳着花苞头的薛无垢从正屋门口飞奔而去,欢快地朝刚进家门的谢隐扑去,被谢隐接住。
薛夫人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失笑:“无垢,你轻些,你哥哥还在长身子呢!”
谢隐稳稳地挡住这枚小炮弹:“没事的阿娘,无垢很轻,我接得住。”
他还是单手接的,另一手拿了个小包裹,薛无垢好奇地看过去:“这是什么?”
她伸手去拿,谢隐也给她,薛无垢把小包裹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这也是谢隐弄的,平时一家三口会在石桌上一起下棋或是读书,再不然便是喝茶吃点心,果树原本很容易生虫,薛夫人跟薛无垢都怕这个,但她们家的果树是哥哥负责照料的,从不生虫。
再打开小包裹,里头是一堆稀奇古怪的边角碎料,谢隐也很坦诚:“路过首饰铺子进去看了看,正巧掌柜手头有一批碎料,便出钱买了回来。”
“买这个干什么呀。”薛夫人不舍得怪罪儿子,只轻轻拍了他一下,“我跟无垢有头绳有绢花,已经很好了。”
“是啊是啊,我喜欢鲜花,不喜欢假花!”
“闲暇无事,打发时间。”
这么说薛夫人跟薛无垢就没招了,薛夫人在闺中时也颇有才名,但读的都是些女子读的书,什么策论经文,她若是好奇想读,都要被长辈喝斥,嫁了人后更是没有机会,谢隐从穆家脱离,未拿一分一毫,“欲望”世界被他吞噬吸收后,变成了类似芥子空间的存在,只不过这个空间大的离谱。
从里头取出物品兑换了银子,足够目前生活后,他便没有再走捷径,除了自己读书以备科考外,更多的时间都用在陪伴家人身上。
教她们读书,教她们习武,即便薛夫人对习武没什么兴趣,但强身健体,总好过她往日做贵夫人时一天到晚坐着不动,身体也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每天都会炖好吃又美容养颜能够调理身体的药膳,毕竟是做过医生的人了,谢隐学习能力十分强大,对各方各面都有涉猎,薛夫人有些妇科病,但这种事不能贸然开口,即便是母子也要掌握说话的分寸,因此他只暗中为她调理。
他在写通俗小说的事情也没有瞒着母亲和妹妹,常常写完一章让她们先读,有时母女俩被感动的泪眼汪汪,有时又被虐的肝肠寸断,乃至于谢隐写出悲剧结尾时,往日无一处不好的谢隐还被她们集体孤立了――具体表现在,晚上不吃他做的饭,劝吃了又不肯洗他的碗,第二天一早还不愿意跟他一起锻炼。
不过这些都是生活里的小插曲,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才是最宝贵的,无论薛夫人还是薛无垢,都从没有过被家人这样陪伴的经历,即便是血脉相连的家人,感情也需要维系,谢隐的确做到了当初他所承诺的。
带她们离开,是为了给她们更好的生活。
自离开穆家后,薛夫人甚至都没再想起穆昶,她曾经是个以夫为天的女子,没了夫君便不能活,可事实证明,谁离了谁都能活,而女人离开男人,能活得更好。
不能事事都让小儿子承担,薛夫人虽手无缚鸡之力,但却有一手好女红,如今左邻右舍虽说算不得亲近,却也搭得上话,薛夫人便悄悄问了右边人家的妇人,接了几个做衣的活儿,儿女在石桌上读书时,她便一边做衣服一边笑。
没有成群的仆役,没有山珍海味缎带玉翠,却有从未感受过的幸福。
薛无垢撑着小脸蛋:“哥哥,你的书写完了,要送到哪家书局去呀?他们会收吗?”
谢隐将写好的小说收起来放到一边,他的字写得极好,文学素养也高,半白话的通俗小说写起来简直行云流水,安昌国的小说还停留在十分老套的花前月下男女情爱上,即便是讲述情情爱爱最出名的,被称为淫书的《望月记》,其本质也不过是个穷书生与富家小姐一见钟情后,书生遭到小姐家人反对,遂发愤图强苦读中举,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而这本书之所以被称为“淫书”,则是因为在发行后不久,真有一户人家的小姐看上了个穷书生,还为了对方要死要活,只是现实故事中的情节,往往并不如小说中幸福。
安昌国礼教森严,对女子极为苛刻,那位小姐最终并未能与郎君厮守,而是被家人沉潭――对外宣称是急病而亡,可那位书生,却只是落得个风流之名,不痛不痒。
这世道,对男人几乎没有底线,除非在大街上砍死陌生人要偿命,家暴致死妻子儿女通通不算什么。
谢隐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么?
他与穆家断绝关系,又将失贞的母亲与妹妹带在身边,堪称不孝且无礼的典范,可因为他是男人,便有许多人歌颂他的大义,认为他虽对父不孝,于母却是个大孝子,于妹妹亦是好兄长。
即便是住到梨花巷子,有他在,家里有个男人,也没人敢欺辱薛夫人与无垢母女二人。
这是正确的吗?
一个国家的女人无法受到律法的保护,只能寻找男人依附才能在这畸形的社会生存下去,本身就是极大的讽刺。
“会收的。”谢隐摸摸妹妹的脑袋,“你觉得哥哥写的小说不好看吗?”
“自然是好看的!”薛无垢马上为哥哥打气,“若是有书局不收,一定是他们的掌柜瞎了!”
谢隐被她逗笑,捏了捏她的耳朵,收回手:“我只是个无名小卒,这稿子送过去,人家能不能看到都是一回事,不过,我自有让他们亲自上门求我的方法。”
薛无垢瞪大眼,满是钦佩,哥哥就是哥哥,人家要出书,都是去求书局,哥哥却要在家里等人上门!
她对哥哥盲目崇拜,只要是谢隐说的,哪怕他说明天太阳就从西边出来,薛无垢也信。
谢隐这话还真不是开玩笑,他将书稿送出去三天,书局掌柜便驾着马车,大包小包的到访,梨花巷子的邻居们都忍不住开门出来瞧热闹,看着那马车羡慕不已,又见身着绸缎十分富态的掌柜恭恭敬敬敲门,还对谢隐作揖,个个心里惊诧,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是了,若是薛家那位小郎君,能有这样的本事不足为奇。
薛无垢没想到书局掌柜真的来了!她好想跟着听一听,却又怕坏了哥哥的事,又渴望又不敢靠近,谢隐对她招招手,她便像只小蝴蝶飞了过去。
之前那些边角毛料,被谢隐做成了蝴蝶发卡,也不知他是怎样做的,蝴蝶在头上振翅欲飞,每当薛无垢跑动时,蝴蝶的翅膀都会扇动,哥哥说那是“弹簧”,还给她讲了原理,虽然薛无垢不是特别能理解,但总之是非常厉害的东西!
谢隐做什么都不瞒着薛夫人跟薛无垢,他认为她们有足够的能力去听和理解,即便一时半会听不懂,但人的阅历与知识是会增加的,一味将她们关在后宅,才是真正地让她们成为了废人。
后宅的女人们为什么总是争斗不休?难道真的个个都对家主爱得你死我活?
因为她们能得到的资源就那么些,小到衣食住行,大到子女前程,总共那么一块饼,怎能不争?
男人们厌恶女人争风吃醋,他们不也为功名利禄争得头破血流?谁比谁高贵?
倘若也给女人读书科考做官立业的机会,她们还会愿意在一个男人的后宅,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宠爱,拼了命的生,拼了命的争吗?
书局掌柜略惊奇地看着谢隐,有点不敢相信这位小郎君就是提出活字印刷的那位神秘人。
每日送到书局的稿子不少,但他并不是都有时间一本本看,今天早上,伙计送来一本《朱三娘风尘记》,只看名字,掌柜脸都绿了,莫不是本香艳小说吧?这种小说太多了,且写得都不怎么好,只让人觉得俗气。
结果伙计再三保证好看,再看伙计那张不怎么英俊却通红的脸,以及一双肿眼泡,掌柜的将信将疑翻开书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