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绢在一阵饥饿腹鸣中醒过来,这是她睡得最好的一晚,不用担心早饭没来得及做会被骂,也不会因为手脚不够麻利挨打,更不必去想明天早上醒来是不是被爹娘绑好送到一个陌生男人家去换一百块钱。
她眨着眼睛望着有些黑乎乎的屋顶,因为采光不好,屋子里有些黑,可心情却是格外好的。
慢慢地,小巧的鼻子动了动,一股格外诱人的香味传了过来,是白米粥的味道,只有精米精而才做得出,谢绢虽然没吃过,可家里的弟弟却时常吃,她常常帮着娘烧火,不过会因为咽口水被娘骂馋嘴。
家里的白米细而都是供着弟弟的,谢绢可没那福分,弟弟吃剩下的还有爹,总之怎么都轮不着她。
“醒了吗?醒了就起来吃饭。”
谢绢老老实实从床上坐起身,发现床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帘子,是用各种颜色的布拼接在一起做成的,这些布谢绢很眼熟,昨儿个她跟着隐哥去旧货市场,淘到不少旧衣服破窗帘什么的,因为又脏又破没人要,价钱格外便宜,当时谢绢还不明白隐哥买那个干啥,现在看看可真不错,虽然五颜六色的,却有种说不出的别致。
床头有个豁口的破花瓶,人家不要,谢隐捡回来后里里外外洗得干干净净,他早晨起得早,摘了野花清洗干净,连花带叶的插里头,花瓣上似乎还有晶莹的水珠,生机勃勃的,瞧着便令人心生希望。
谢绢掀开帘子:“隐哥,你怎么不叫我啊。”
谢隐盛了饭端到桌上,没回答她,而是吩咐:“水温现在应该正好,快去洗漱,记得刷牙。”
谢绢乖乖应了,下床穿上鞋子,当然不是他们昨天穿的,而是谢隐自制的拖鞋,泡沫底缝上布,简洁但方便,之前两人穿的那鞋子真没眼看,都被他给丢了。
她拿起脸盆,谢隐买了好几个盆,光是洗脸洗脚就各一个,他还准备了个小的给她,一开始谢绢没弄明白,后来脸就红了,洗衣服则用另外一个稍微大的盆,分得清清楚楚。
谢绢觉得好花钱,她其实只要一个就成,她在家里都连一个盆都没有呢!
牙缸牙刷牙膏都是另买的,花钱的时候谢绢心在滴血,她可不敢这样大手大脚的花,他们还得找活儿干呢,不然别说吃饭,连房租都会付不起。
谢绢有点害怕跟人相处,她打小就被娘揪耳朵说她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说她没用不懂得说好话讨好人,这导致越是打骂她越是畏缩,讨好型人格很严重,只要对她稍微好一点,她就会掏心掏肺,哪怕撞个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谢铁柱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愿意带她逃走,哪怕他唆使她偷走那一百块彩礼钱,又在上了火车后态度骤变,她也仍然没想过这个人其实并不可靠,年纪太小了,没读过书,连字也不识得,因此什么都不懂,只能凭借本能生活。
随着时间逐渐麻木之后,宛如行尸走肉,反正这个世界也不会因为她的死停止运行,幸福的人仍然幸福。
去洗脸的时候碰见几个女人,都是昨天拿东西给谢隐修过的,因此对着谢绢态度也挺好,因为俩人同姓,所以理所当然认为他俩是兄妹,还问他们是从哪儿来的,谢绢不擅长跟人讲话,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好在谢隐及时出门叫她:“绢儿!快点回来吃饭!”
她赶紧抱着脸盆夺门而逃,一颗心还在怦怦跳,好吓人!太吓人了!怎么会有这样多的人主动围过来找她说话呀!
谢隐见她憋着红通通的小脸回家,失笑:“这是怎么了?”
谢绢没好意思说,红着脸把盆跟毛巾放好,尤其是毛巾,她第一次用毛巾呢,都怕自己的脸把毛巾给弄脏。
早饭谢隐煮了粥,白米加小米熬得粘稠,还用鸡蛋跟白而做了煎饼,又炒了个青菜,很简单,但却是谢绢十五年来吃过最好的一顿饭!
她吃得战战兢兢,觉得家里有金山银山也禁不住这样吃,再加上常年被爹娘说是赔钱货不配吃好穿好,她下意识就会否认和贬低自己,根本不需要其他人来pua。
谢隐见她吃了一块鸡蛋饼就不敢伸筷子,便给她夹,谢绢呆呆抬头,便看见他笑:“要多吃一些才能长得高。”
谢绢眼眶一酸,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被人关心的幸福,她吸了吸鼻子,大眼睛圆溜溜像只懵懂的小动物,似乎在询问谢隐:我真的可以吃吗?不会挨打吗?我配吗?
谢隐的答案是又给她夹了一块。
两人一起吃了早饭,谢绢连忙要去洗碗,被谢隐摁住了,两人平摊家务不是不可以,但至少不是现在,而且在他看来洗个碗根本不算累,让小姑娘把手养一养也好,她冬天的时候用冷水洗衣服,手上身上都长了好多冻疮,现在快四月了还没好全乎。
可别再沾冷水了,十五岁的小姑娘连例假都没来过,足见她营养不良到什么地步。
于是谢绢就坐在床上看着谢隐里里外外的忙碌,当然她也不是没事情做,没活儿干谢绢坐立不安,谢隐就把昨天堆在墙角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各样杂物交给她,让她分门别类的放到该放的地方去。
这活儿十分轻松,谢绢很快做完,小尾巴一样跟着谢隐想帮忙,谢隐也会交给她一点轻松且力所能及的活儿,他做事有条不紊,成竹在胸,仿佛无论遇到多大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跟他在一起就是会变得格外安心,谢绢也是如此。
她心里的不安逐渐褪去,真的开始期盼美好的未来。
忙碌了大半天,总算是把家里收拾的利利索索,谢绢对电灯非常感兴趣,常常伸手拽一拽,开了关,关了又开,谢隐也不会指责她,任由她玩,小姑娘培养点好奇心并不难。
傍下午的时候他要出门,谢绢一问,得知他又要去旧货市场,她不解地问:“咱们还要买别的东西吗?”
谢隐把门锁上,示意她跟着自己:“昨天跟收废品的老伯说,拜托他帮忙找书,我去看看找的怎么样了。”
“找书?”谢绢傻眼,她完全不懂这种完全没用的东西要来做什么,“要书做什么?”
谢隐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给你读。”
“俺?”
过分惊讶的谢绢伸手指着自己,不敢置信,“可、可是俺不认字!”
“我教你,你就认得了。”谢隐说,继续抬脚往前走,谢绢急得迈着小短腿在后头追。
“隐哥!隐哥你啥意思,为啥要俺看书啊!”
谢隐注意到自己步子过快,因此放慢了脚步配合谢绢的步伐:“你不看书,你想做什么?”
“找活干!”谢绢握紧黑黝黝的小拳头,信誓旦旦,“俺!我有力气!我能吃苦!”
谢隐忍不住笑起来:“可是你一个字都不认识,蒲山虽然比不上滨江首都,却也是大城市,没有地给你种,没有文化找什么活儿干?人家为什么不挑有力气又识字的成年人?”
谢绢小小声道:“谁叫隐哥把我年纪改了……”
她要还是十八岁就成年了!
谢隐哭笑不得:“敢情这成了我的错了?”
谢绢讨好地冲他笑笑,谢隐伸手摸摸她的头,这脑袋总算是能摸了,不再像昨天那样满头的油,绿皮火车挤上三天三夜,各种味道混在一起不臭才怪。“你好好读书,现在你十五岁了,如果送你去小学,恐怕你跟同学处不来,也会惹别人嘲笑,所以先跟着我读一阵子,到时候直接送你去读初中。”
“还、还要读初中?!”谢绢惊了,弟弟都没能读初中!
倒不是因为家里没钱,家里全部的资源都是紧着弟弟的,弟弟不爱读书,勉强读完了小学便不愿意往下读,那些书都被娘拿去烧了火。
谢绢倒是想看看书是什么样,可惜弟弟宁可撕了都不给她看,打小便是这样,他的东西旁人不许碰,而姐姐们也都是属于他的物品,谢绢在家里排行第五,上头还有四个姐姐,最小的四姐比她大两岁,孩子都生了两个,四个姐姐全拿去换了彩礼,大姐嫁人的时候彩礼最少,随着弟弟的长大,爹娘要的彩礼钱也越来越多。
这些彩礼钱变作了弟弟身上的新衣,嘴里的细而,还有家里多出的鸡鸭。
但姐姐们如此牺牲奉献也没能得到感激与理解,甚至还会因为她们赔钱货的出身,怨恨她们被生出来后便没有为家里创造一点价值,而姐姐们与谢绢一样,从来没有想过反抗,谢绢之所以会想要逃走,是因为那个老鳏夫打死了好几个媳妇,她曾亲眼看过娘挨爹的打,姐姐挨姐夫的打,像是有血海深仇一样,而娘跟姐姐们从来不会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