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今天憋了一肚子气。
她心心念念的都是把女儿接回城里来, 前段时间不是说恢复高考了吗,她知道的当天就跑到离家怪远的一个电话亭,给姑娘打电话说这事儿了, 就是不想被人看见。
不是怕人知道, 是怕女儿高考的事情被人记住了, 万一给女儿造成压力,到时考试发挥不好, 那不就糟了?
谁知就那么不凑巧,她们厂子里的王大嘴当天正好经过,这厮也真是讨人厌, 分明看见了她, 还偷偷等她打完电话才出来寒暄,当时周惠心都凉了一半,这王大嘴知道了, 那整个厂子包括家属区都得知道!
机械厂跟汽水厂离得又近,好么,到了第二天, 基本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都说财不外露,意不猖狂, 女儿有出息周惠会炫耀,但也不能什么都往外说,要不然周惠不会跑这么远来打电话, 不就是因为机械厂附近熟人多吗?
家属院要参加高考的小年轻其实不少, 好些下乡的, 家里还惦记的, 也都通知了,但别人家下乡的孩子没有她家冬冬有本事呀, 别以为周惠不知道,好多人嘴上夸她家冬冬,实际心里都等着冬冬摔一大跟头呢!
要说这些人坏吧,也不见得,平时谁家要是有点什么事,大家还是很热心的,就是处于同一起跑线的人突然发达了,厉害了,他们心里有落差,难免不平衡。
周惠就想等女儿成绩出来了再说,要是没考上,她就说姑娘在运输队干得好,很有前途所以不想考,要是考上了她再炫耀。
与此同时,周惠还做了两手准备,她跟赵建设时刻盯着厂里的职位,要是有人挪坑,立马想招先定下,到时女儿回来再好不过,要是考上大学不能上班,再把工作转出去也不亏。
前些天好不容易有个空缺,周惠钱都准备好了,结果却被王大嘴给截了胡!
该死的王大嘴,当着工会领导的面还臭不要脸的说她家冬冬肯定要去上大学,说冬冬那么厉害都能上报纸,又能进运输队,还看得上一个临时工的位子?不如留给他家。
关键他还抢先一步交了钱!
厂里的人见了周惠跟赵建设都问她们家冬冬考上了没,因为这都一月中旬了,考上的人陆陆续续收到了通知书,可周惠家却始终没有消息。
给周惠气够呛。
今天又有人问,周惠忍着气说孩子通知书可能寄到洪山县了,所以她没收到消息。结果贱兮兮的王大嘴路过,非横插一嘴,说什么现在有电话了,真考上早打电话回来了,到现在都没动静,莫不是没考上吧。
往年还有年货寄回来呢,年年家属院都羡慕周惠跟赵建设,哪怕赵立冬不回来,也有人开车过来送,今年没见着人,眼瞅着要过年了,怕不是希望落空了哟!
马奋强一家尤为高兴,马奋强今年也参加高考了,他娘似乎对自己的好大男充满滤镜,马奋强刚报完名她就嚷嚷得全家属院都晓得了,那架势,活似马奋强已经考上大学了。
等考上的人全收到了录取通知书,马奋强还颗粒无收的时候,他家人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其实考不上大学不算什么,别人知道了也不会嘲笑,报纸上都说了,初步估计今年报考的考生得有将近七百万!但录取率却不到5%,马奋强考不上很正常,他以前上学时成绩就不好,常年倒数嘛。
反倒是人家冬冬,每回都考第一第二。
眼见周惠回来,马奋强迎面碰上时还特意打招呼:“周姨下班了啊。”
周惠不怎么想搭理他,但对方是小辈,不好像对平辈那样甩脸子,就硬邦邦嗯了一声,点了下头,紧接着就要从马奋强身边经过。
马奋强却还不依不饶:“周姨,冬冬有消息了没?她上学时成绩比我好,应该不会考不上吧?”
不知道咋回事,周惠觉得手痒痒,她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强啊,你是不是失心疯了,你们上学那会,还有人成绩比你差吗?”
马奋强:……
他正想再放两句,眼角余光看见楼下的人,眼睛一下就瞪大了,表情也变得很是夸张,那眼珠子凸的跟青蛙似的,周惠到现在都不知道他脸咋那么大,还想跟她家冬冬处对象的——马家买不起镜子,总生得起炉子烧两锅开水吧?
马奋强的表情过于精彩,本来想再刺他两句的周惠禁不住也转过身去,然后她的双眼也瞪得圆圆的!
“冬冬!”
那站在楼下正冲她招手笑的,不是她家冬冬又是谁?!
这些天堆积在心头的郁气,在看见朝思暮想的女儿后瞬间烟消云散,周惠再没心思搭理马奋强,连忙跑下楼,然后就看见玲珑拉开了车门,她更惊喜了:“了了跟清欢也来了!”
她高兴坏了,去年在前进大队过年,她就特喜欢了了,清欢更不必说,周惠对她充满感激,这下看到三人齐刷刷出现,能不高兴吗?
“你这孩子!怎么都不说一声呢!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我还当你今年又不回来了呢!”
玲珑被周惠拍了两下背,分明一点都不疼,她却作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好痛好痛!好痛!”
饶是周惠知道自己没用力,也还是被如此逼真的演技给吓到了,慌忙改拍为摸,连声问玲珑疼不疼。
玲珑一秒钟转哭为笑:“逗你玩的。”
周惠:……这熊孩子!
本来她看见她姑娘,心里美美的,什么气什么恼都没了,就想过个好年,结果马奋强非要下来犯个贱,假装热情地跟赵立冬打招呼:“冬冬回来了啊,怎么样,你一定考得很好吧?我刚才还跟周姨说你上学时成绩比我好,肯定不会落榜呢。”
换作从前的赵立冬,人好心善会给马奋强留面儿,但玲珑不会。
她用无比挑剔的目光将马奋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啧,这话说的,当时班里还有比你差的吗?你这样夸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也是倒数呢。”
周惠扑哧一下乐了,这跟她刚才说的话一模一样。
马奋强的土豆蛋子脸登时涨红,事已至此,他仍旧选择垂死挣扎:“我今年也参加高考了,就是离录取分数线差了几分,你呢?你考上了没?要是没考上也不必灰心,我这里还有我妈帮我买的资料,到时候可以借给你——”
这时了了忽然开口:“差几分?”
马奋强一愣,这时下班的人逐渐回来了,人一多,大冷的天儿马奋强居然开始流汗了,他试图躲过这个问题,于是清欢也好奇地问:“究竟差几分啊?”
周惠:“是啊,你妈跟你一样,一说落榜就说差了几分,究竟差多少分啊?”
马奋强被追问的冷汗直流,支支吾吾半天,憋出来几个:“就差那么几分?”
旁边有邻居追问:“到底是差几分?”
马奋强哪里回答得出来,突然间,他急中生智,二十多年没用过的大脑超负荷终于想出了应对之法,转而针对玲珑:“那冬冬呢!冬冬考上了吗!”
比起马奋强究竟离录取分数线差多少分,大家的确更关心赵立冬有没有考上,于是楼上楼下女男老少,数十双眼睛尽数对准了了,是啊,冬冬考上了吗?
这种时候,由玲珑亲自说就显得不够高贵,清欢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张红底烫金的录取通知书:“周姨,这是冬冬的录取通知书,您看看。”
周惠已经被“录取通知书”这五个字击中,高兴得差点儿晕过去。
她把双手贴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才珍而重之地接过这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纸,激动地念道:“赵立冬同学,恭喜您被我校经济学专业录取,请您携带录取通知书及本人有效证件,于3月15日来我校报道……首都大学!我们冬冬考上大学了!还是最好的首都大学!”
周惠简直要高兴疯了!她抱着手里的录取通知书,任谁想看都不给,万一有人不小心弄脏了,或是马奋强之流使坏给撕了怎么办!
清欢笑道:“周姨,不仅如此,冬冬还是今年的全国高考状元,我们是接受了采访才这么晚回来的。”
周惠:“啊啊啊!”
她兴奋地简直想要围着家属院跑上个十圈八圈!
马奋强眼红的快要滴血,赵立冬考上了,赵立冬居然考上了!她怎么能考上呢?!
玲珑本就是家属院的红人,她已经足够出息了,如今又是高考状元,一时间,无数鲜花与赞美像不要钱般向她撒来,连赵建设在外都有些飘飘然,赵立夏和赵立秋两人双双落榜的黯淡就此被冲散,赵立春松了口气,幸好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干现在的工作就够了,考大学是绝对不行的。
兴奋过后,大家才想起来要看玲珑开回来的车。
面包车在省城是能见着的,只是不多,在大家伙印象里就是很贵很时髦的东西,回去后很多人都说,赵家的冬冬下乡没几年,派头是一回比一回大,要不了多久恐怕连小轿车都要开上了吧!
实际上,玲珑真的有一辆小轿车,只是没开回来。
王云对玲珑回家没啥意见,但对玲珑带了一大一小俩拖油瓶回来挺有意见的,家里空间不大,赵立冬的房间一直留着没人住,现在又多了两个人,晚上怎么住啊!
“我去给你们收拾下房间,冬冬她爸,你先去做饭!立春你去帮忙,都别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