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 第二十四朵雪花(三)(1 / 2)

了了 哀蓝 10165 字 16天前

了了没有责怪万姑姑, 她很清楚人类世界的规则,一个男人活着时无论怎样昏庸糊涂,只要他死了, 那些不好就都可以一笔勾销。

死者为大, 倘若这个男人生前还是个皇帝, 那说不定能跻身一跃列入明君行列,再倘若这个皇帝有个更为睿智厉害的妻子, 那他甚至又能多出一圈深情退让的光环。

先帝在位时,纳兰珊都曾感慨摇头于他的软弱,先帝一驾崩, 他在纳兰珊, 乃至于大多朝臣心中都成了不可逾越的白月光,恨不得能在七月半把先帝的魂给招回来。

小公主听不得有人说她阿耶不好,即便她从未见过他。此时她连连跺空气, 反驳道:“父皇才不是那样的呢,父皇是天底下最和善最好的父亲!”

这些从不外传的起居注,记载了陶氏江山开创以来所有皇帝的言行, 但小公主平日便对读书深恶痛绝,闲暇时间本就少得可怜, 自然是一本都没有看。

了了没有理会她,整个下午都待在偏殿,这种前所未有的行为不仅令人吃惊, 也叫刘姑姑心疼。

因此她特意亲手煮了小公主爱喝的甜汤送来, 见她一边喝汤, 视线还黏在书本上, 忍不住劝道:“公主,若是看得累了, 便是稍微休憩下也无妨,奴婢给您做了个毽子,要不要去玩会儿?”

小小年纪在偏殿一坐便是几个时辰,刘姑姑十分担心小公主是钻了什么牛角尖。她幼时这样大的时候,除了给家里做事外,玩耍的时间是很多的。

小公主特想出去玩,可她必须留在妖怪周围五米内,所以出不去偏殿,整个人无聊地快要抓狂。

了了头都没抬地问刘姑姑:“姑姑是不是觉着,圣上待我不够亲厚,要求又过于严苛?”

刘姑姑:“奴婢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心里却的确这样想。

“但姑姑能给我什么呢。”

刘姑姑一怔,没听懂公主的意思。

了了喝完了甜汤,随手将碗放入托盘,快速翻着书。她没看刘姑姑,语气平缓又冷淡:“照顾我的衣食住行?这种事换了谁都能做,但公主的身份却只有一个,姑姑给得了吗?”

刘姑姑被问得傻眼,她当然知道自己是奴婢,可她有自信对公主的爱不输给任何人,然而这偏偏是了了最不需要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那是小孩子会喜欢的东西,了了对她这种柔软的关爱很是厌烦,她大可以默默地爱她,不必要在嘴上说出来。

“姑姑心中,是否也对圣上有所不满?”

这话把刘姑姑吓坏了,她慌忙跪下:“奴婢怎敢对圣上不满?”

“我说的不满,是指姑姑是否觉着圣上过于强势,名不正言不顺。毕竟同为宫女出身,姑姑如此安分守己,圣上却篡权谋位,偭规越矩,姑姑怕我变成圣上那样不像女人的女人?”

这兴许是刘姑姑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想法,当所有人都习惯弯腰低头时,抬首挺胸的那人便会成为异类,不仅她的敌人想打倒她,连她的同族也难以认可她。

帝王虽未曾明说——眼下她根基不稳,虽称不上举步维艰,却也是腹背受敌,再加上小公主尚且年幼,她不可能透露自己的真实念头,然而了了能够察觉,若是没有那种大胆的想法,帝王何须如此为难小公主?

平日里送到公主身边的膳食,里里外外少说要经五层检,公主所穿的衣衫所佩戴的玉饰,以及殿内用的香料等物,样样都由陈姑姑或田大伴亲自带人检验过方可送来,帝王不像刘姑姑日日夜夜陪伴公主,她没有那时间,也没那意思,但她将要给予公主的,是这世间绝无仅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帝王不许公主贪恋玩乐,不喜她在穿衣打扮上花太多心思,这在刘姑姑看来简直是扼杀小女孩儿爱美的天性,谁家小女郎不爱这些呢?家底稍丰厚些都要娇养女儿的,哪有像帝王这般,不仅不许公主做小儿姿态,还给她派了武将做师傅学拳脚。

这将来是要养出个怎样的公主呀!

“从前那些话,你说了便说了,我不为难你。”

了了换了一本书过来,眉眼抬起,瞥过刘姑姑:“日后若再说,我定不轻饶。”

刘姑姑颤了许久才讷讷回应:“是。”

给飘来飘去的小公主气坏了,她就没见过这样蛮横不讲理的人!刘姑姑一腔真心,全是为了自己好,这妖怪怎能这样伤姑姑的心?

可惜她碰不到了了,否则非揍这妖怪一顿不可。

小公主气呼呼道:“我是父皇的孩子,生来便是公主,即便没有圣上,我也是公主!”

了了发出一声轻哼:“那可说不定。”

小公主左顾右盼,忽地面露惊恐,这种妖怪突然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讲话的场面早已不是第一次,难道这殿内还有另一个妖怪的存在?

随后她便觉着双腿如同灌了铅般的沉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小公主也没能继续漂浮,像有巨石坠在腿上,她坐到桌案旁边,怎么也爬不起来。

一本摊开的起居注丢到她跟前,小公主没心思看,却见妖怪忽地不看书了,转而单手托腮,姿势显得慵懒许多,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这个角度就只有小公主,她惶惑地扭头看看四周,眼珠子险些瞪出来,语无伦次道:“你、你……我…我……”

“看看。”

妖怪这么说。

看什么?

小公主下意识低头,这本是先帝的起居注,上面记载着先帝日常的言行举止,连诸如先帝一碗茶饮了几口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写得很详细,小公主不懂妖怪要让自己看什么,她不觉得这一页有什么特殊之处。

不过是记载了先帝与御医说的一些话。

“你的生辰在六月初九,往前推推日子,帝王身怀有孕,应当是在前一年的八月。”

小公主到底不是傻子,起居注上的这几句话,恰好是先帝在问御医,自己头疼欲裂,夜间难眠,是什么症状。

先帝患了何病暂且不提,问题在于这段对话发生的时间,恰好是在七月底,而先帝驾崩于八月初,难道说先帝重病卧床之际,还有心思与帝王缠绵?

“你是公主,是因为你母亲是皇帝,但你究竟是不是你父亲的血脉,那可不好说。”

小公主脸都白了,她不相信了了的话,用力摇头:“是你危言耸听,一定是在你胡说!”

“不必如此激动。”了了淡淡瞥她,拿过另一本书看了起来,“同父异母的男人你都能亲密地喊哥哥,同母异父又有什么不能接受?”

小公主跌坐下来,嘴巴扁得像只鸭子,简直心都要碎了。

心碎的代价是小公主提前结束叛逆期,变得安静起来,连妖怪能听见她的话都不在意了。

了了也没能清净多久,她还没将偏殿内的书看完,万姑姑便匆匆赶了来:“公主,公主!”

鲜少见到万姑姑面露慌张,了了朝她看去,她快速走过来,低声道:“纳兰老大人正跪在昌平宫外请罪。”

了了:“早该如此。”

那种食古不化的老家伙,光是跟他处于同一个空间都让人感觉空气中满是僵尸的臭味。

“公主!”万姑姑本来担心得很,被了了一句话弄得很是无奈,“他请罪的缘由,却是才疏学浅,无力教导您呐。”

了了:“倒也不算错。”

万姑姑:……

说着,了了起身,让万姑姑给她更衣,果然没过多会儿陈姑姑便来了,见了了衣着整齐坐在桌边等她,难掩惊讶:“公主……”

了了朝她点了下头,意思是可以走了。

纳兰珊的确跪在昌平宫外,他是三朝老臣,又德高望重,门生无数,今日竟因教不了公主前来跟帝王请罪,这话说出去谁信?他老人家状元都教出了好些个,怎地教不好七岁的小公主?

那要么是公主顽劣不堪,要么是帝王别有用意,总之纳兰老大人必然无辜。

今儿个帝王若不管不问不表态,明儿个朝堂上就能吵翻天,连带公主的名声都要被败坏。

饶万姑姑也觉着公主课业过重,此时也忍不住在心底骂了句老不死,这不是要将公主架在火上烤么,七岁小儿顶两句嘴便这般小题大做,心眼比针眼还要小,真是越老越刻薄!

像极了宫里那些上了年纪的变态老太监。

纳兰珊态度虔诚恭谨,跪在殿外一动不动,他也不控诉公主罪过,只坚称是自己才疏学浅,无力教导公主,求圣上收回成命,放他致仕,好叫他这把老骨头不再为朝廷之事殚精竭虑,回到家乡做个闲暇老农。

陈姑姑提前叮嘱了了:“待会儿见了老大人,公主千万不可顶撞。”

了了没说话,陈姑姑就以为她是答应了。

结果一下御辇,了了缓步往前走,路过跪地不起的纳兰珊时,她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