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到这时候, 韩六娘也不忘为越人瑾着想。她尽力表现地镇定和信任他,越人瑾明白妻子的好意,给了她感动又安抚的眼神, 他对婆娑女道:“阿鲤, 你我之间是朋友之谊, 失信并非我本意,今日又是我女儿的大喜之日, 请你……”
婆娑女可不管这些,她厉声道:“恒儿因你失信,日夜受蚀心之苦, 今日你若不给我个满意的交代, 我决不罢休!”
越人瑾对韩六娘道:“六娘,你要信我,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之事。”
韩六娘正因婆娑女叫出来的那个名字心神不定, 笑得略显僵硬,但还是尽量表达着对丈夫的信赖:“我知道你的为人。”
婆娑女见两人情深意笃,冷笑道:“你知道他的为人?他一离家便数年不归, 是条狗都要发情了,你猜猜他是不是真的为你守身如玉?”
韩六娘闻言浑身一僵, 这是她从来没有去想的问题,她相信自己的夫君绝不是那样轻浮的男子。
婆娑女继续冷笑:“越人瑾,你说你已找到恒儿所需的药材, 不日即归, 叫我在谷中等你。可我怎么等你都不回来, 你倒是说说看, 这究竟是为什么!”
韩六娘忍不住低声道:“夫君,她所说的究竟什么事?恒儿又是谁?”
她心里有个很不祥的想法, 这想法令她的精神摇摇欲坠,可不听到越人瑾亲口承认,韩六娘无论如何不能甘心。她不愿相信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等待是个笑话,在她一心一意为他守着这个家时,他却在外风流快活。
越人瑾有位魔教出身的红颜知己,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婆娑女本是魔教右护法,多年前因爱上越人瑾而改邪归正,也因此魔教一直在追杀她。前段时间,越人瑾正是为了保护婆娑女才杀了魔教左护法,但却无人知晓,婆娑女竟有个孩子!
这孩子,该不会是她跟越大侠生的吧?
众人看越人瑾的眼神纷纷变得异样,若与他无关,只管大声讲出来便是,可他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岂不是反向证明,婆娑女的话都是真的?
越人瑾抿着唇,面露挣扎之色,他没有回答韩六娘的问题,也没有回应婆娑女,反倒看向了一旁的姑苏仑。
事已至此,姑苏仑只得出来打圆场,而身为新郎的姑苏微本就对这桩婚事毫无期待,如今被人砸了场子,心情可谓是非常糟糕。
除了亲爹外,他最崇敬的前辈便是修罗刀越人瑾,可没想到这样一位盛名在外的大前辈,竟是如此沽名钓誉,简直令人不齿。
从前他还觉得爹在娘面前太没脾气,不像男子汉,不如越大侠潇洒,如今一看,他爹不知比越人瑾好了多少倍。
“阿鲤姑娘……”
姑苏仑一句话都没能说完便被婆娑女怒视:“这是我跟越人瑾的事,同你有什么关系,有你说话的地方么!”
她胳膊上的金环因愤怒不停响动,眉眼间仿佛烧着烈火,姑苏仑被她一瞪,竟不由自主清清嗓子,不敢再出声了。
事已至此,也只有姑苏夫人还能镇住场子,她按捺住怒气对婆娑女道:“今日武林豪杰齐聚,姑娘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不分场合。且越大侠为了你的孩子如何费心,我也亲眼目睹,不说是掏心挖肺,也是仁至义尽,姑娘何必咄咄逼人?要坏我两家好事?”
谁知婆娑女看着她,又是一声冷笑:“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她今日既然敢来,打的便是撕破脸的意图,狗屁的朋友狗屁的帮忙,这是越人瑾欠她的!
越人瑾察觉得出婆娑女情绪不对,她往日总是笑脸迎人,甚少有这样激动的时候。难道说……
韩六娘全副心神都放在他身上,越人瑾的变化她总能比旁人更快发觉,登时心如巨石,跌落谷底,若非周围还有宾客,她简直想要大哭一场。
婆娑女属实是恨到极点,她骂完了姑苏夫人,胳膊上的金环随之一抖,落入她掌中便连贯成了古怪的兵器,向着今日的新郎袭去!
谁都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而且针对的还不是越人瑾,是姑苏微。
姑苏微正在心里头鄙薄越人瑾,何曾想过婆娑女会对自己出手,一时不察,被金环当胸穿过,吐了一大口血,倒下时砸歪了手边桌椅。
突生的变故令在场众人错愕不已,姑苏夫人尖叫着扑向姑苏微,连忙要为他止血,可金环已将胸膛贯穿,除非是神医再世,否则怕是无人能救。
也许她没有放弃理想,继续潜心钻研医术,今日便能救下姑苏微,可阴差阳错,如今姑苏夫人的医术,已无法将姑苏微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可怜这美名满天下的素玉公子,竟连声遗言都没来得及说,便在母亲怀中断了气。
见状,婆娑女放声大笑,笑不可仰,笑得连泪水都止不住。此时她一身红衣,手上金环沾了姑苏微的血,才又让人想起,在改邪归正之前,她是杀人如麻的魔教右护法。
直到此时,姑苏仑才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他意识到自己的孩子眨眼间便没了性命,而身为父亲的他竟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却无力阻止!
姑苏夫人抱着姑苏微哭泣不已,她再无心打理精致的妆容,只想唤回她的孩子,无法形容的痛苦令她心如刀绞,恨不得从此同姑苏微一同死去,也好过留在人间做个行尸走肉。
姑苏仑暴起一拳便打向婆娑女,论武功,婆娑女并非他对手,这一拳她无处可躲,若打中了,想必她会血溅当场为姑苏微偿命。
此时婆娑女早已是众矢之的,无数江湖豪杰都对她嗤之以鼻,得而诛之,因此姑苏仑向她出手,不仅无人制止,还有人大声叫好!
越人瑾面上闪过一抹不忍,但最终还是别过了头不去看。
然而想象中婆娑女被杀的情景并未发生,姑苏仑瞪大了眼睛,他用了十成功力挥出的摘星拳,整个武林能接住的人不超过五位,但是!
下半张脸被面具遮挡的了了凭空出现,以手肘挡住了姑苏仑这一击,并借力打力,反手一掌将他打飞!
因为与婆娑女靠得很近,洁白如雪的衣袍上难免沾了点血迹,如雪中红梅,无端透着股令人战栗的寒气。
婆娑女早知生死关头会有人来保自己,她笑得更加猖狂,捏着手中金环质问姑苏仑:“你要杀我?你凭什么杀我?你不经我允许,给了我一个儿子,如今我来向你讨债了,这是你跟越人瑾欠我的!”
这信息量可太大了,大到想为无端惨死的少庄主讨公道的宾客们都不由止住脚步,目瞪口呆地去看姑苏仑。
沉浸在悲痛中的姑苏夫人,哭声戛然而止。
姑苏仑神色慌乱:“不,不是这样的!不是!”
同样在伤心的韩六娘反倒是最轻松的那个,她意识到这件事还有内情,自己似乎真的误会了丈夫,狂喜顿时涌上心头。
越人瑾出声道:“阿鲤!”
他想阻止婆娑女说出真相,可事已至此,婆娑女还有什么可隐瞒?她本来就没有过好名声,还叫这两人联手耍了十几年,怎能不恨?更何况,她还要为她的恒儿着想,与孩子相比,什么越人瑾姑苏仑,通通都要靠边。
“你怕了,越人瑾?原来这世上也有你怕的事情?”婆娑女语气悲哀,又觉荒谬,“既然如此,你又怎能瞒我这么多年?你假装恒儿是你的儿子时,难道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谎言被揭穿,我会如何报复?”
姑苏仑便是心中有愧不敢看她,在姑苏微死后,这愧也成了恨,他怒道:“你给我住口!”
宾客中有他至交,众人皆摆出应战姿态,了了也拔出长刀,冷声道:“今日谁敢上前,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众人虽不认识无患子,却听说过她手中那把古怪长刀,刀柄上缠绕红线,刀脊鲜红,这可是将无相和尚跟越人瑾都干掉的新晋天下第一!
韩六娘一眼认出了了,她身上的白衣还有那个面具,是韩六娘亲眼看见她戴上的,可韩六娘不懂的是,女儿为何站在婆娑女那边?
“秀秀,你在做什么?那女子歹毒至极,竟杀害了少庄主,你快过来,不要同她一起!”
无患子竟是越人瑾的亲生女儿!
宾客们愈发震惊,少数性情谨慎的人已经想要离席,了了将长刀往地上一插:“我劝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她之所以来迟,便是借着所有人都在观礼改变了外头的阵法,今日事情不落幕,谁也别想走出去。
有人不信邪要往外跑,腿还没迈出门框,身上骨头已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便轰然倒地,明明还活着,却浑身无力,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了了捏着手里的一根银针,有了深厚的内力,她可以仅凭一根针便令人失去行动能力。
好的看客应当沉默,不发出任何噪声。
有了这么一个下马威,再无人敢往外跑,好好的一场喜事,竟当堂变成了丧事,着实令人唏嘘。
正在所有人都被了了这一手震撼的鸦雀无声之时,一道尖利哭声传来:“姑苏微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负心汉!明明说好了要娶我竟——”
哭号声由远及近,并在跨入大厅后突然停止,身着嫁衣前来砸场子甚至做好抢婚准备的白空空揉了揉眼睛,不是吧,姑苏微怎么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那她还哭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