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十年前那次来善兴寺相比, 越人瑾险些没能认出这便是自己要来的地方。
寺外几乎见不到香客,他在山脚下遇到了一些还在此处徘徊的僧人,他们正在劝诫前来拜佛的香客们折返, 越人瑾自他们口中大略得知了事情经过, 整个善兴寺并不凌乱, 了了她们不曾大肆破坏,除了或倒或裂, 姿态千奇百怪的金佛。
叶挽不认识越人瑾,她从了了与白空空立时进入应战状态的姿态来判断,来者定然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了了虽长了个头, 性情也与越秀截然不同, 但将要成年的面容再变也变不到哪里去,遮挡住下半张脸的面具,没见过她的人自然不知晓她的长相, 可认识她的人,比如韩六娘,绝对能一眼认出她来。
越秀的眉眼跟韩六娘生得有七八分相似, 此时离家多年的父亲站在面前,却一点都认不出来。
越人瑾拱手抱拳:“这位姑娘, 敢问罗汉仙沙是否在你手中?”
了了没理他,越人瑾等了片刻,没等到回答, 略作沉吟, 诚恳道:“我与善兴寺的无相大师乃是故交, 因此托他帮我寻可入药的罗汉仙沙, 前不久,我收到他托人转达的消息, 说已找到罗汉仙沙,让我来取。只是当时我有要事在身,因此耽搁了些许。”
幸亏无相和尚已死,否则白空空真想用力摇晃他的肩膀问他临死前还在装什么,明明是答应给别人的东西,还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转赠于她们,死了就可以不要脸是吗?
夏娃跟叶挽都没开口,白空空回嘴道:“你说无相和尚给你就是给你?有证据吗?”
越人瑾哑然。
两人是口头约定,如若无相大师还活着,自然能证明这一点,可他已从山脚下那些和尚口中得知,无相大师刚刚圆寂。
被迫离开善兴寺的和尚们如同无头苍蝇,不知要往哪儿去,其中不乏对无相无我师兄弟感情深厚之人对着越人瑾是好一番添油加醋,恨不得越人瑾立马为两位大师报仇。
“虽无证据,但——”
“但什么但,你可真是张嘴就来,就许你要罗汉仙沙入药,别人就不需要?”
对于抢夺自己生机的人,白空空一点好脸色都没有。她很不客气地冲越人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警告你,少打罗汉仙沙的主意,你还是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吧!”
越人瑾行走江湖多年,所遇到不服气自己的人不少,可像白空空这样指着他鼻子骂的,那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锵的一声,是宝刀出鞘,了了微微拔出一截刀身,语气毫无起伏地对越人瑾说:“想要罗汉仙沙,先打败我。”
白空空蓦地往她看来,使了个不怎么赞同的眼色。越人瑾跟善兴寺两个老和尚可不同,无相和尚老迈,又内力尽失,无我和尚内力深厚,身手又不行。越人瑾却不仅武功高强,还正值壮年,如今正处于一位武者的巅峰期,跟他打,岂不是自讨苦吃?
即便能赢,代价也一定是惨烈的,且越人瑾至交无数,与越人瑾为敌,保不齐哪天便要成为武林公敌。
罗汉仙沙已经到手,何必与他在此浪费时间?
只听见一声嗡鸣,越人瑾的目光已落在了了的刀上,他赞许道:“好刀。”
世上竟有如此好刀,他却闻所未闻,“不知此刀是何人所铸?”
他素来爽朗健谈,与人比武时嘴巴也闲不住,那能绕武林一圈的好友便是这样来的。随便拉个越人瑾的友人出来,甭管友人自身性情如何,提起越人瑾,大多赞不绝口。
可惜了了不爱聊天,在她耳边啰嗦不停只会让她厌恶,越人瑾话音未落,长刀已迎面而至。
他一旋身惊险避开,还希望能与了了好好沟通:“等等,我并不想与你动手,罗汉仙沙——”
话没说完,又是一刀。这刀霸道凌厉,刀锋自身边擦过时似有寒气,越人瑾不得不同样拔出修罗刀来应对,并赞叹道:“好刀法!”
刀谱与剑谱虽不通用,却有许多相似之处,了了的刀步步杀机,毫无怜悯可言,仿佛她出刀便是为了杀戮,一切拦在她面前的敌人,都会被她斩断。
白空空眼疾手快往安全地带退,她曾围观过几次比武,对这些将肉身锻炼到极致的武者的破坏力心有余悸。见叶挽还站在原地不动,白空空善良地捡起一颗小石子儿丢她,还嘘了两声:“喂,你还站在那干什么,不怕死哇?”
叶挽虽不明所以,但想想人家是混江湖的,听老前辈的准没错,于是也往后退。
只有夏娃没怎么动,白空空心想这家伙难道不怕死?
夏娃幽幽看她:“她俩打起来,万一弄坏了这些金佛要怎么办?”
白空空恍然大悟,对呀!
于是两人齐齐对了了叫道:“要打麻烦你们出去打!这里是佛门重地!”
听了这话的叶挽都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的。
不过,叶挽又学到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自私又脸皮厚的人,真的过得都挺好,只要小心谨慎尽量不翻车,简直可以占尽便宜。
以前自己就是太要脸了。
了了并没有回应白空空跟夏娃的抗议,但她下一刀便将越人瑾逼出了寺门,恰好寺门前面是一块极大的空地,两把宝刀交锋,擦出闪亮火花,震得越人瑾虎口发麻。
他惊叹于眼前少年的年轻,以及这强大的力道,练武挥刀是需要力气的,软趴趴的人连刀都拿不起来,又怎么能成为高手?
但了了自己清楚,时间有限,身体基础又太差,比力气,她并不是纵横江湖多年的越人瑾的对手。
聪明人不会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了了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越人瑾纵然阅历丰富,可论起战斗经验,了了绝不输他。两人又接连过了数十招,越人瑾已彻底收起赞叹,因为他意识到,这个少年除却年轻以外毫无短板,甚至年轻都不算她的缺点,因为她年轻,所以她还有无数时间可以用来超越她自己。
一味想着比他人强是没有用的,这样所到达的上限很短,只有以自己为目标,不停地磨练、不停地超越之前的自己,才能一步一步攀登至强者的高峰。
也曾年少轻狂过的越人瑾年过三十才懂得这个道理,他面前的少年却似乎比他更早感悟。
难得遇到在刀上能与自己有一战之力的对手,越人瑾大感快意,胸前豪情万丈,他低吼一声,将修罗刀插入地面,刀气瞬间将土地分裂开来,一道裂缝顿显,径直蔓延到了了脚下,整个山头为之一震!
不会武功的叶挽被白空空放在大雄宝殿的屋顶,这里距离寺门较远,又视野极好,她亲眼看见越人瑾将刀往地上一插,便劈出一条地缝,惊得是目瞪口呆。
寺庙的墙壁因此晃了一晃,刀气太过狂野猛烈,连瓦砾都在颤动。
了了对越人瑾造成的威胁不为所动,她使出一招“披星斩月”,这是自四象剑法化来的招式,若本世界能够修炼,这一刀足以劈山填海,改天换地。
越人瑾劈向她的这道裂缝,竟被了了的刀气止住并调转了方向,一路向东而去。
刀气是武者将自身真气凝聚并作用于刀身,使刀的威力增强而来,因此刚挥出时刀气最为锋利雌厚,随着往外扩散的距离与范围,会慢慢缩小,直至停止,了了不一样。
她对真气的理解与本世界的武者不同,自然开发出的用途也更丰富,她的刀气挥出去非但不会消散,反而势头愈发凶猛,带着越人瑾那道已显微弱的刀气,竟切掉了小半个山头!
山下不愿离开的众僧还在想着要如何重回善兴寺,那几个人总不能永远留在寺里,等她们走了,他们再回去,重新将善兴寺开起来,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尤其方才越大侠还上去了,说不定有越大侠在,他们能更早回寺里呢。
白日梦还没做完,有眼尖的僧人发现天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掉下来:“师兄,师兄,你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往下落……”
被他拽住的师兄正烦着呢,“什么东西能从天上掉下来,总不会是馅饼吧,你……”
他话没说完,下巴险些跌到地上,天天天天天天上真的在掉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是谁率先大叫:“快逃啊!天上下石头啦!”
原本还三三两两挤在一起的人们,迅速四散逃开,只听轰隆一声,原本他们待的地方,已被凿出一个大坑,填在坑里的石头土块是如此熟悉,怎么越看越像他们善兴寺的山头呢?
除了这块最大的山头外,还有些体积较小的石头及一些躲都躲不开的尘土,飘飘荡荡跟下雪一般,弄得人满头满身都是,脏得要命。
这山上是打成了什么样,才能把山头都削了?
与僧人们同样震惊的还有越人瑾。他用惊奇又震撼的目光望着了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可有师父?你的师父是谁?”
得是何等大宗师,才能教出这样的刀客?
了了根本不同越人瑾说话,她一刀削掉小半个山头后,下一刀便对准了越人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