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进门的时候,耿舒宁正在船舱的窗户边上,托着腮有些无聊地赏江景。
龙舟自杨柳青出发后一直顺风顺水,十几日下来,马上就要到达台庄。
她听巧荷说,皇上应该要下船接见耆老,询问关注当地的农事实情。
台庄属于山东,古往今来包括后世都是农业大省,北上南下遭了灾,好些时候都得从山东截取税粮来赈灾。
皇上下江南跟总理下乡慰问差不多,样子要做,实事儿也要做,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要多大阵仗出去。
耿舒宁知道这时候的官员面子功夫做得好,她想自个儿出去看看,看看百姓的真实生活是什么样。
她忘了听谁说过,山东好像很适合种玉米。
她请齐温澄去广州府那边寻找种子的人手还没回来,可以先去看看地质……
正想着,耿舒宁感觉脑门儿一疼,吓了一跳。
抬头看见胤禛,止不住瞪他。
刚要说不好听的,扭头瞧见小成子在门口,她又把话咽了回去,只皮笑肉不笑起身见安。
“万岁爷来,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奴才好迎您进门,免得失了规矩叫人笑话。”
“整个龙舟都是朕的,朕哪儿来不得。”胤禛含笑坐在她刚坐的地方,知道她生着气呢。
继续调侃:“朕上次进你房里,倒是叫人打招呼了,你跟见了鬼似的,可见通报与否,都不耽搁你给朕耍脸子。”
耿舒宁抿着唇倒退几步,脸色淡淡的:“奴才不敢……”
胤禛没叫她说完,将人拽到膝间,揽住她安抚。
“朕知道这几日忙着,冷落你了,明明就不爱那些尊卑规矩,不必在朕面前装样子,自在些就好。”
既然他这么说,耿舒宁就不吭声了。
真按着她的脾气来,她就懒得搭理这蹬鼻子上脸的狗东西。
胤禛捏着她鼻尖,倒是笑得很欢畅,“气这么大呢?朕先前打你屁股……”
耿舒宁急了,捂着他的嘴,“您到底要干什么?非得将我的脸面都丢掉不可吗?”
胤禛被逗得低低笑出声,“没人敢听,就算有人知道了,也没人敢议论你,你只管放心,你这脸皮子始终都在。”
耿舒宁一回头,巧荷和小成子他们都已经退出去了,关门都没叫她听到声儿。
只有两人在,她也就更不讲规矩了,伸手使劲儿推胤禛一把,冷着脸坐在他对面。
“您过来作甚?”
“没事儿就不能过来看看你?”胤禛敲敲矮几,“连杯茶都不给朕倒吗?”
耿舒宁鼓了鼓脸颊,起身去圆桌上端过茶壶和茶盏来,给他满了杯温茶。
胤禛手里捏着她放在矮几上的几张纸,有整理过去做出来的东西的,也有对南地考察的计划。
他心里更多了股子暖意,他为了大清的百姓们忙碌不已,这小家伙生着气,也没忘记要陪在他身边帮他。
他柔声问:“明日到达台庄,你想不想下船去看看?”
耿舒宁抢过那些纸,将茶盏塞进胤禛手里,语气更淡。
“万岁爷不是说不干涉奴才做事儿么,您只管看结果就是,何必多问。”
胤禛无奈,放下茶盏,想拉她入怀,又怕她炸毛,干脆起身弯腰,将她困在软榻上,弓着身子与她对视。
“朕那日罚你是气着了,半点力气都没敢用,算朕的错,若丢了岁宁居士的脸面,朕跟你赔不是可好?”
“除了这一遭外,朕要是还有哪儿做得不好,你只管说出来,左右你也没规矩过,别在心里生闷气,气坏了自己也是朕心疼。”
耿舒宁抬头,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龙涎香暖香味道,鼻尖被他抵着,吐出的气息带着淡淡薄荷和党参味儿,薄唇吞吐着略清苦的滚烫。
她压着吞咽口水的冲动,双手撑着软榻往后倾,抬眼惫懒瞭他。
“万岁爷还总说我狡言饰非,我瞧着,您也就这张嘴最会说话了。”
“怎么说?”胤禛也不生气,顺着她后倾的角度不动声色逼近。
耿舒宁继续后倾,“我父兄的事儿,您还没给我交代呢。”
“佟家那边的事儿明明可以避免,您说是想叫我吃个教训,实则也是想叫我记住救命之恩。”
“堂堂九五之尊,明明在外头是雷霆万钧的阎王模样,却总在我面前装可怜,叫旁人都以为是我亏欠了您,我不懂事,我恃宠生骄!”
说着,她没忍住,抬起一只手,用手指一下一下戳回去。
“到底是谁亏欠谁!谁不懂事!谁恃宠生骄!”
胤禛憋着笑抓住她戳自己的小手,“嗯,是朕,还有吗?”
耿舒宁使劲儿抽手,一只手撑住自己太累了。
“我前前后后从那梦里记起了多少好东西,剖了整个心肠伴您左右,若我是个男人,这会子三公九卿都当得,您说是也不是?”
胤禛眸光深邃注视着她,更温柔应是,“能得岁宁辅佐,是朕的福分,朕现在知道惜福不晚吧?”
她心里冷笑,只会嘴上说罢了。
见胤禛不肯放手,她小脸儿都泛起了恼。
“我不盼着您惜福,也不盼着您按功行赏,起码别把贪心当了衷肠,您怎么好意思罚我呢!”
胤禛突然松开手,耿舒宁还用着力呢,一只手没撑住,直接哎哟一声躺下去。
胤禛不动声色托住她的后脑勺。
耿舒宁没发现,只觉这狗东西比小学鸡还幼稚,扑棱着就想爬起来怼他。
但还不迭起来,就叫胤禛给镇压住了。
窗外映着午阳的水光折射进来,映出了耿舒宁恼到晶亮的杏眸,还有胤禛眸底十二分的柔情蜜意。
他情不自禁亲在耿舒宁起了深粉的脸蛋上,“是朕不对,但也不能只怪朕不是?”
他用啄吻,一下一下回应刚才她手指的戳弄。
“都说了咱们俩半斤对八两了,朕以为你早该心里有数。”
“你会算计朕,朕算计你不是很正常?你也不能太瞧不起朕这八两。”
耿舒宁:“……”何止八两,简直千斤了这,属王八的。
她偏开头躲开他勾自己唇舌的动作,“反正我想好了,您若是还想叫我办差,就别想继续这样动手动脚。”
吻落到了她锁骨上方,引得耿舒宁打了个轻颤,有点恼羞成怒,用力推他,腿还要去踢踹。
“不然您就随便封我个常在,扔我进后宫里去得了!躺平了每天吃吃喝喝的好日子,我又不是不会过,非得给自己找罪受!”
两个人贴得太近,耿舒宁动作一大,胤禛就感觉自己身上起了火,浑身硬得作痛。
他只得制住耿舒宁的动作,翻身躺到一旁,“你都知道朕是吓唬你……”
“别,我又不是您肚儿里的蛔虫,您想什么我怎么知道!”耿舒宁挣开他的胳膊,翻身下榻,坐到一旁整理自己凌乱的发髻。
“朕要动了真章,你这一路南下怕真就起不来床,只能养着了。”胤禛颇有兴致地坐起身,也不再过去招她腻烦,只转着佛珠,目不转睛笑看她。
耿舒宁叫他看得恼火更甚,这人进来就耍流氓,一句有用的回答都没有,什么保证也没给。
反正就是她气她的愚蠢,他耍他的流氓,驴头不对马嘴,没法聊了。
她起身往外走,“万岁爷既然愿意在这儿歇着,那您歇着吧,奴才换个房。”
胤禛赶紧拉住她,“朕走就是了,你不是还养伤?”
他也不知怎的,明知道该顺毛捋,偏偏满心思都想逗她炸毛。
他揽着她细软的腰肢,意味深长敲了敲她腰下,“要是你不想出门,也不想见朕,想一直养伤到江南,朕可以帮你。”
耿舒宁虽然没发现他的目光,却下意识捂住了腚。
听到胤禛忍俊不禁的笑声,她才反应过来,火一上头,抬腿就想踹出去。
胤禛布库房里练的躲避功夫可比她迅速多了,轻巧躲开她的恼恨,笑得更大声。
还扔下一句带笑的吩咐:“明儿个用过午膳等着朕,换上汉家衣裳,朕带你出去看看。”
耿舒宁鼓着腮帮子,瞪了门扉好一会儿。
巧荷一进门,就见主子这香腮滴粉,杏眸含春的娇俏模样,再一想皇上刚才出门时的大笑,心里直咋舌。
还从来没见主子爷这样笑过呢。
估摸着苏总管都少见,还是主子有本事,总能叫万岁爷情绪起伏这样大。
她刚要调侃几句,耿舒宁抢在了她前头,“你们今儿该做的训练做完了吗?该整理的消息整理好了吗?等着挨饿是不是!”
巧荷赶忙低头扭身往外去,“奴婢这就去看看,待会儿再来给主子禀报。”
看样子皇上的高兴是拿主子的不高兴换来的。
啧啧,这种时候不跑是等着挨揍呢。
*
等船舱里没了人,耿舒宁这才慢悠悠地斜倚回软枕上,从软榻姜地色黼黻纹的垫子下,抽出一张纸。
上面只有三行字——
「进度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进度二:剖白心肠严明底线
进度三:失去……才会明白拥有的可贵」
她含笑托着腮,在第一行字上轻点。
胤禛说的话,她早就猜到了,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看谁手段更高明好了。
这种过招的感觉,仔细回味起来,竟比上辈子的小狼狗还带劲儿。
她眸子里全然没有先前的愤怒和气急败坏,非要说的话,是比在圆明园里看完佟思雅出来那次还要高涨的兴奋。
她从来都不会内耗,既决定留下,清楚前路该怎么走,她就会尽百分之一千的努力,去获得对自己最有利的条件。
无论任何时候,即便她不是旁人的非我不可,也要让自己过最好的日子。
将来有一天到了地底下,她也能骄傲对所有她爱过的人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