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离意犹未尽:“这闻所未闻的‘冰粉’,本以为只是用些价钱昂贵的果子摆摆样子,瞧着好看罢了,哪晓得尝来很是不错,与东市那家胡人做的酥山相比,各有千秋。”
他又叹道:“竟真如白博士所言,这家食肆虽然名气不大,但做出来的新奇吃食堪比宫中御厨,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国子监任太学博士的白庆然,他告诉你这家食肆的?”汤贺扬眉,眼中尽是了然,“怪不得往常都往东市大酒楼去的王少尹,今日却来了宣阳坊。”
王离佯装看不懂,忽而倒想起一桩趣事:“修远,你们国子监负责新菜式的庖厨还未找到吗?”
谢青章眉眼淡淡:“暂未。”
一旁的汤贺开口:“倒是听说前几日圣人与沈祭酒手谈,提及过国子监生对膳堂的不满,让沈祭酒尽快整改。”
王离“啧啧”两声:“这不太妙啊,要晓得你们国子监膳堂的难吃,可是全长安闻名的。现如今圣人也晓得了,这要是再引起监生的不满,转而让那群老狐狸抓着不放,事情可就难办了。”
此事难就难在,天下会新菜式的厨子不少,但能入国子监的都是官员子弟,其中不乏高官贵胄家的子孙,能让他们满意的厨子又有几人?这些人一旦闹起来,家去与在朝为官的长辈抱怨,那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谢青章很是坐得住,没有半点着急模样,抿了一口茶不说话。
要比修“闭口禅”的工夫,在座谁都比不上谢青章。
既然他摆明不想说,王离索性揭开这个话题不谈,与汤贺说起近日京兆府和大理寺一共查办的案子来。他的目光时不时往隔开大堂与后厨的那道帘子望去,满心期待着接下来又有什么没见过的新菜式。
过了一会儿,就看见那布帘子被掀开,刚刚上菜的孟桑端着木托盘缓步靠近。
王离和汤贺不约而同停下交谈,微不可见地坐直了身子。而一旁的谢青章看似纹丝不动,视线却淡淡扫了过去。
孟桑走近,将菜式一一呈上,收走桌案上已空的碗盘。
“凉拌鸡丝、清炒时蔬、酸豇豆炒肉末、芙蓉蛋……另有两道热菜与汤点未上,客人慢用。”
孟桑手中端着东西不便叉手,微微欠身后退下。刚入后厨,转身时,她透过被风吹动的布帘子朝大堂瞥了一眼,隐约能瞧见三位客人谁也没再说话,只专心致志地吃菜,仿佛生怕筷子伸得慢了,少吃几口就会亏了一般。
看着三位郎君的模样,应是对今日的宴席还算满意。
就在此时,那位被唤为“修远”的绯袍官员似是察觉到什么,偏头看来,刚巧与孟桑的视线对上。
清俊模样的郎君面无表情,看着如同高岭之花一般遥远,气质冷清,但有了唇边那一点酱汁在,却又显出几分平易近人。
面对这种五品以上的高官,孟桑不敢多直视,连忙将木托盘搁在一边灶台上,叉手行礼致歉。
微风已过,布帘落下,阻隔了大堂与后厨,孟桑悄悄松了一口气。
怪美色误人,差点冲撞了对方,只盼这位高官是个好说话的性子,不会计较这些。
后厨忙到不可开交的姜老头急声唤道:“桑娘莫要发愣,还有两道热菜未做,其中那道酥骨鱼可是你的拿手菜式!”
孟桑连忙应声:“这就来!”
吃完宴席,已是酉时。
王离是今日请客摆宴之人,银钱是早早付下的,但因这一回吃完实在餍足,离开时又单独留了半贯钱作为赏钱。
三人走出食肆,接过各自家仆手上的缰绳,打马往坊门而去。
此刻,外头已没有白日里那么热,微风拂面,很是舒适。
王离心情极好,又想起方才无意间提到的国子监公厨一事,随心打趣道:“修远,若是能将这家食肆的庖厨招去国子监,应当也能堵住那些高官子弟挑剔的嘴巴,不如试试?”
许是这一顿宴席吃着实在舒心,谢青章面上难得带着几分轻松惬意。
他闲闲瞥了一眼王离:“一看便是店家自己开的食肆,自家人为庖厨,若是硬要招入国子监,岂不是断人家生意?”
一旁的汤贺颔首,露出赞同之色。
王离哼哼两声:“你倒是不着急,且等日后圣人问起此事,看你这厮要怎么应对!”
三人打马闲谈,各自回坊。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姜记食肆的姜老头孤身一人,快步往务本坊的方向而去。
直至坊鼓敲响,各坊坊门即将依次关上。
姜老头踏着最后一波鼓声,趁着昏暗天色回到姜记食肆后,径直去到后厨,不出所料找到了孟桑。
闻着酸辣香气,看着仿佛一点也不关心五日后是否能找到活计与住处,丝毫不在意仪态,正在尽情嗦凉粉的孟桑,姜老头一时无语凝噎。
忙着出去找人,正饥肠辘辘的姜老头:“……桑娘,给我也做一份。”
孟桑往口中塞一大筷子,含糊应声,手脚利索地又做了一碗凉粉递给姜老头。
灶膛里跳跃的火焰在墙面打出一道道阴影,一老一少就靠在灶台边,默契地吃起凉粉。
用完暮食,姜老头搁下碗筷,直接宣布:“桑娘,我方才去找了一位好友,让他帮忙为你寻个活计。明日,记得准备三道拿手菜,一荤一素一面食。”
“只要能过了那老儿的考校,你便有个稳妥去处了。”
因着放多了辣椒油,还被辣得回不了神的孟桑抬起头,傻愣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