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檀平日里看起来开朗随和,人也年少稳重,以至于旁人都觉得他光明磊落,是个少年英雄。
崔云昭却知道,他是有些蔫坏的。
就比如现在。
崔云昭听到他这么说,就忍不住道:“你给的主意?”
霍檀就笑了。
“知我者,娘子也。”
崔云昭轻声笑了笑,拍了一下他的胸膛。
顺手还摸了一下:“快说。”
霍檀便道:“我先上报吕将军,同他说要想拿下张威,务必要先斩后奏。”
“张威的身份地位很重要,只要拿下他,那么以后郭节制想要谋划伏鹿,就会轻松许多,但张威这个人很谨慎,轻易不会出伏鹿,而我们不能大兵压境,直接进入伏鹿。”
若是这样,那两个藩镇之间就算是战争了。
霍檀眼眸微闪,眯了眯眼睛,声音低沉地道:“所以我建议,藉着长安渠引蛇出洞。”
崔云昭眨了一下眼睛,立即就福至心灵:“妙啊。”
霍檀笑了一声。
“多谢娘子夸奖。”
说罢,他轻咳一声,才继续道:“本来郭节制就上报朝廷,以安置流民为由疏通长安渠,而朝廷也下达政令,同意了郭节制的上表。”
“故而我们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顺的,一条长安渠那么长,从哪里开始挖,自然是由岐阳说的算。”
霍檀笑了笑:“如今博陵天寒地冻,眼看就要落大雪,倒是伏鹿那边稍显温暖,那么从伏鹿河渠口开始设立棚屋,岂不是合情合理?”
既然组织流民过去搭建棚屋,那必然要有士兵随队看守保护,如此一来,把博陵的士兵调到伏鹿城门口,谁都无话可说。
可张威难道真的能吃这个哑巴亏吗?
自然是不可能的。
张威绝对不想让河渠疏通,疏通之后,郭子谦和吕继明想要抵达伏鹿轻而易举,而封铎所在的天雄反而距离伏鹿更远,简直是鞭长莫及。
张威所要做的,就是立即上表封铎,然后按照封铎的意思行事。
霍檀的意见,吕继明用最快信使发出,在事发当日就收到了郭子谦的回信。
回信上只有三个字。
霍檀,准。
意思是这件事可以按照霍檀的意思来办,后续如何行事,也看霍檀的心思。
这是对霍檀能力的信任。
无论吕继明心里怎么想,但这件事因为霍檀才办的这么漂亮,所以眼下并未多言。
霍檀要的就是措手不及。
他直接给出了完善的意见,让吕继明手底下的几名得力干将率队去伏鹿,领着流民搭建窝棚,这件事自然激怒了张威,在抗议无果之后,张威果断上报给了封铎。
此时,张威并不知道他已经被发现了罪证。
事关伏鹿安危,封铎的回信也很快,张威在收到信的下一刻,就率队出城阻拦。
因为不想把事情闹大,也不想把抵抗朝廷政令放在明面上,张威不可能带太多人,身边便只有一营士兵。
可博陵这边却足足有三营,由三名精锐副指挥率队。
结果可想而知。
张威原本以为是阻拦撒泼的差事,结果他一出城,所有的博陵士兵便围了上来,竟是要拿下他。
这令张威震怒。
霍檀说着,忍不住笑了一下。
“其中一名副指挥是我兄弟,知道张威做的好事,趁乱一脚踹在了张威的……”
他没有把话说完,只轻咳一声:“张威当时就走不了路了。”
崔云昭:“……”
崔云昭不知道要笑还是要骂,最后只说了两个字:“活该。”
张威这个人,死不足惜。
霍檀轻轻拍了拍崔云昭的手臂,沉默地安抚她。
夫妻两个安静了一会儿,霍檀才继续道:“因为事前没有任何准备,所以张威才能顺利被抓住,不过回来的路上出了件小事。”
崔云昭抬眸看了他一眼。
霍檀就说:“岑长胜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军使。”
崔云昭当然记得。
那岑长胜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看了就让人厌烦,崔云昭对这兵痞简直记忆犹新。
霍檀道:“这一次吕继明还派了吕子航和岑长胜过去,大抵是想让两人多赚一份军功。”
“也不知道岑长胜怎么回事,在押解张威回来的路上,一个不留神,还放跑了张威。”
“不过我那兄弟还是老练,费了一番功夫把张威重新抓了回来,当然了,张威又多了一顿毒打。”
堂堂一个伏鹿刺史,被博陵这边的副指挥这样对待,张威简直是怒火攻心,但他也并非蠢货,从这些指挥们的眼神里,看出了些许端倪。
“一开始张威还骂骂咧咧,说要封节制一定饶不了他们,后来他就不吭声了,大概明白了过来,挨了打也不叫嚷了,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了。”
倒也是个狠人。
霍檀道:“这两日就都在忙这事,如今张威成功抓回来,经过吕将军亲自审问,已经连夜派人送去汴京,交给三法司处置。”
郭子谦把事情全权交给霍檀,霍檀也办的相当漂亮。
此举不仅狠狠打了封铎的脸,砍掉了他的左膀右臂,甚至还把长安渠的疏通放到了明面上。
现在张威被抓,送去汴京受审,伏鹿那边乱成一团,也无人再去管那些依旧守在长安渠伏鹿出口位置,已经开始安营扎寨的士兵和流民。
疏通河渠这件事,也一起板上钉钉。
霍檀此举,简直是一箭双雕。
借力打力的手段,就连崔序都用不利落,霍檀这么一个年轻武将,倒是融会贯通了。
崔云昭又看了霍檀一眼:“夫君厉害。”
霍檀难得的得意。
“是,为夫自然是厉害的。”
“娘子,要不要奖励我?”
崔云昭唔了一声,懒懒道:“你是小孩子啊?”
做事情总要奖励。
霍檀就笑了起来。
“我不是小孩子,我是想念娘子的奖励。”
霍檀转过身,凑上前去,在崔云昭脸颊上亲了一下。
只听到“啵”的一声,这个亲吻清晰可闻。
崔云昭:“……”
崔云昭又捶了他一下:“讨厌!”
霍檀就低低笑了起来。
崔云昭已经习惯了霍檀同她玩闹,倒是没有生气,只是问:“那岑长胜可挨罚了?”
真是个蠢货,这么重要的差事还能办砸。
本来好好的军功,这下成了大错,若是不罚,那么多人看着,就是在太过偏袒了。
霍檀说起岑长胜,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吕将军说他年少无知,罚了他半年俸禄。”
崔云昭挑了一下眉:“就这?”
霍檀淡淡一笑,手里缠着崔云昭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打着转。
“岑长胜可是岑指挥的儿子,吕继明手底下的指挥不算少,副指挥也不少,但能彻彻底底算他心腹的,只有岑指挥一个。”
“我以为,过年前后,吕子谦就会举荐岑指挥成为刺史。”
否则,也不可能把岑指挥派去武平。
军营之中的事情,利益牵扯,政治斗争,比打仗还要复杂。
霍檀从小生活在军户之家,有霍展的悉心教导,对这些都很熟悉,后来他十五岁参军,自己亲自感受,观察,慢慢就明白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有些时候,利益比对错更重要。”
崔云昭轻轻拍了拍霍檀的手:“这世上,并非非黑即白,没有绝对的好人,而已没有绝对的坏人,只有在利益之下,人情之中挣扎生存下来的,人们。”
能说封铎不是好人吗?
他节制天雄,守护中原腹地,多年来征战无数,自己受了很多次重伤,儿子也早早战死,对于百姓们来说,他是个好节度使。
可对于张威的事情,他却又要考虑局面和权力制衡。
没有任何事情是绝对的。
崔云昭在劝慰霍檀,也在劝慰自己,太过刚直不阿,痛苦的只会是自己。
霍檀低低笑了一声,道:“我没事。”
“岑长胜这一次被罚,能老实许久,也是他自己蠢,活该被人耻笑。”
“不过,这件事能圆满结束,我心里觉得很安慰。”
不是因为郭子谦的奖赏,也不是因为提前升为副指挥,只是因为救下了那些孩子们。
并且把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很长时间里,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都可以安心度日了。”
崔云昭说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夫妻俩办了好事,心里自然是很高兴的。
不过高兴了一会儿,崔云昭就忽然说起了老太太的事情。
她先把事情讲了一遍,然后道:“我总觉得心里头不安稳,也总觉得老太太对你太苛刻了。”
即便再厌恶儿孙,又怎会不希望儿孙有子嗣?
任何一个家中的长者不都是希望儿孙满堂, 多子多福?
顾老太太如此, 就显得很不合常理。
霍檀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 倒是不会为老太太的偏心和针对痛苦, 他只是淡淡道:“因为家里不止我一个孩子。”
“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们,老太太想要多子多福,可以期望在弟弟妹妹们身上,倒是不用期望我。”
霍檀说着,就看向崔云昭:“怎么,娘子着急了?”
他误会了崔云昭的意思,把她往怀里搂了一下,声音也很温柔。
“皎皎,我们不着急。”
“儿女都是迟来的缘分,我们自己好好过,以后顺其自然就是了。”
说到这里,霍檀笑了一声。
“其实对我来说,有没有儿女都不那么重要,家里子嗣很多,可阿娘却过的并不算开心,我不认为子女多就一定幸福。”
“最重要的就是能有个人一起携手共度,白头到老。”
霍檀的声音温柔,低沉,犹如悦耳动听的钟磬,缓缓流淌入心田。
“皎皎,我从未想过可以同你这般琴瑟和鸣,所以现在每一日醒来,我都觉得幸福。”
“这种感觉不知道要如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