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

百乐门里溢出靡靡丝竹之音，彬彬有礼的白人绅士挽着美丽旗袍女子，坐上黄包车远去。报童斜挎着布包叫卖。

同样是群演, 外国国籍的因为不太好找，工资要高些。副导拉来的群演身材高大, 白肤蓝眼, 虽说是外籍人，却满口东北话, 跟其他人争辩起来丝毫不输。

一群人就看着那个白人用一口东北话跟副导就工资问题吵架, 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着符合形象的外籍演员，副导磨了半天还是加了点钱。

几个原先还能和白人谈天说地的群演脸色瞬间不好看了。

副导拧眉, 声音平和了些：“行了行了，准备好了没？过来拍了啊！”

剧组也怕群演们集体闹事儿, 平常骂两句工作人员和新来的可以, 对一些资深群演倒不敢太过分。大家集体罢工的话，找不着人挺麻烦。

群演们口中啧啧两声, 还是不得不起身过去。有些新来的不知如何抢镜, 只会根据要求走动。一些年纪大了，经验多的就知道，得绕在镜头后面, 背景板多活动活动，能多点镜头是一点。

只要能拍好, 导演们是不会管的, 反正大家抢镜头也有个默契，不能把主角的都给抢了。

白人男子多拿了些工资，刚才那条要换个角度重拍。他挽着旗袍女子高兴地重新走出门，却发现凑在黄包车身边的人多了些, 就连那个叫卖的报童都多跑了两趟，还自己加了句台词：“这位先生，您要报纸吗？”

导演没说不可以，他也只好摆手回应，带了些傲慢的神色，轻声和女伴说了些什么，一同坐上黄包车。

不料，连车夫都开始抢戏，上座前肩膀上白布抽出拍拍灰，弯腰鞠躬一脸殷切笑容，起跑前还长长吆喝：“好嘞，客官，您坐好了——”

来来往往拍了几条，顺利过后，摄像机一转，跟在江秋十身边，一前一后进了店铺，三块打光板照着，簇拥他进了永兴钱庄。

刘家既做洋人生意，也和国人打交道。明面上的永兴钱庄快要开不下去了，刘家却宁愿亏损也死活不肯关门，同行们问起，只说要将这名号传下去。

另一边，永兴银行搭上了德国人的路子，又买了美国人的股票，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刘兴华刚迈步进门，掌柜就一脸为难迎上来：“当家的，有个叫李志的人嚷嚷着要见你，我让他在客房等了。”

他眉心皱了起来，说道：“知道了，我去看看。”

大约是听到了声音，客房里冲出来一个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抱住他的腿，浑身发颤，连话语都在颤抖：“求求你了，借点给我……华弟，我是你大志哥，我……”

“求你了……呼……借我点钱……”

男人忙不迭把自己的腿抽出来，那人还要再冲上来，被其他几个店员拦着了。他哆嗦着打喷嚏，嘴角有止不住的口水流下，面黄肌瘦，脸上还生了几个疮，口中犹自含糊不清：“求你了……”

“把他带出去吧。”刘兴华没有多看他一眼，神色冷漠道：“整日只会窝在家里抽大烟，连妻女都卖了的人。我刘某不屑为伍。”

“借我，求你了——你不能不顾情分啊……刘兴华我草你……”

即便是当面被骂，刘兴华也神色如常，带着掌柜进了隔间，压低声音问：“这两天有人来吗？”

掌柜一脸愁苦，摇摇头：“张大哥好久没来了，我也不知道该跟谁说。”

“没有，那批货就先放着吧，别打草惊蛇。”刘兴华和掌柜对视上，皆叹口气，两人眼里都闪过一丝担忧。

他们都知道，张大哥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知道日本人是不是要打过来了。”掌柜摸摸自己花白的胡须，“这两天乱的很，学生娃们闹事儿，对面那家也关门了。还有，还有警察三天两头上门查什么共党，我这心里头啊，总有点慌。”

“别紧张，应该不会。真打过来了，报纸上总会说。”刘兴华下意识望了眼门边，似乎能透过门窗，看到街上来来去去的人们。

“我老头子没什么用了，真到那时候，东家你就先走吧。”

掌柜带点儿混浊的眼白转转，颤巍巍伸手搭在身前黄木桌面，“我留下来看店。那日本人……总不会把我这没什么用的老头子也给弄死。”

“别胡说，我会送你们进租界。”刘兴华不假思索道。

空气一时间静默。

他垂下眼帘，喃喃自语：“真打过来……”

搭在膝上的手掌缓缓握紧成拳，似是定了什么决心。

……

别看副导抠，真该花的不敢不花，一个片场备着八块打光板，镜头同样不少，导演曾豪情壮志曰：“电视剧怎么了？我要把这部剧拍出电影的质感来。”

像现在，江秋十和饰演掌柜的老人对戏时，边上就混搭着六块打光板，灯光师调出了一种近乎电影效果的冷光，后期略一调色，搭上台词，就足够让人感到凄凉。

现场一片安静，导演喊过后，片场仿佛按下了音量键，瞬间热闹起来。

江秋十闭了闭眼，褪去眼中积压如陈年霜雪的冷意，微微停顿一会儿，睁开那双明亮的眼睛，笑着和化妆师打招呼。

古色古香房间内，现代设备铺陈，身着各类服饰的人群来来往往，叫人有种时光错乱的荒谬感。

阿祥倒了一小杯水，让他润润嗓子，一道搬来的还有小风扇，对着脖子吹。化妆师以棉布在脸上轻压，吸去额间冒出的隐约汗水。

“你真不热呀？哥？”阿祥又去拿了根冰棍回来嗦，“反正也不胖，咱来一根？”

江秋十摇摇头：“不用，习惯就好了。”

“嘶……在下佩服，佩服。”说着，阿祥给人打开平板，放出他最近研究的选秀节目。

是个韩国选秀，一群年轻女孩穿着同款式的粉白色短裙在舞台上跳舞。

阿祥凑过去看，格外专注，眼里只有白花花大腿，他越看越入迷，猛然回神，却发现老板也一脸认真地看着。

哪怕在看少女选秀，他的表情依旧认真的像在研究股票。不像自己，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阿祥吹捧老板一句，默默坐一边反省自我。

过不久，他发现连化妆师都凑过去了。

不应该啊，这货也喜欢看妹子？估计是在研究彩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