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 姜遗光反而安静下来,就这么站在原地。任由黑水如同一层厚重的冰往上覆盖,所经之处无一不冰冻僵化,动弹不得, 姜遗光甚至感觉自己成了一座冰人。
黑水没过脖子、下巴……再没过口鼻, 再往上到眼睛……:
姜遗光没有闭上眼, 而是眼睁睁看着漆黑冰冷的黑水没过头顶。
他想起李氏说过的一个故事。
李氏曾去过不少北地罕有人至处,有些地方还留存着一些古老的族群。其中就有不少鲜为人知传说,比如——五色水。
相传女娲以五色石补天, 所以天本为五色,只是人眼只能看见蓝色,便以为天就是蓝的。地中之水也是如此,人们只能看见无色的水,便以为水一直就是是无色无味的。
殊不知, 世间除了无色的水之外,还有生来异色的五色水。
五色水一说自古有之,汉代谶纬之书《河图括地象图》中便有记载,“地祗之位, 起形高大者有昆仑山……出五色云气、五色流水……”
但据李氏说, 这些部落传说中的五色水和汉人认为的五色水不同,并非真指源头不同的五色水, 只是一个统称。
这些古老部落的人们坚信,未被后天染上污浊的天生异色的水拥有神奇的功效。
不过李氏觉得这只是他们给异象安的名头。什么掉进去就会骨头都不剩的赤红色火水,那不就是火山么?此地比较少见罢了。
长白山底就有火焰山, 她听说在很久以前, 长白山底地动山摇,大地裂开缝隙, 赤红火浆从其中喷涌而出,真如地狱火海之景。
有些还有迹可循,有些就纯属胡编了。比如什么生死人肉白骨的碧青之水啦,金色的流金之水,往里面放进任何东西都会变成金子等等。总之天底下能变成水的、变不成水的,在他们嘴里都可能是五色水。
族群中一个智者还提起过,地下的各种矿脉也可能生成五色水,比如煤矿长年埋于地底,日久天长就会生出煤水,能将活人变成煤,同理,铁矿会生出铁水,铜矿能生出铜水……
她和那个智者聊天时,无意间提起过中原的传说黄泉,也被那个智者如获至宝地当成了五色水,直呼要将这种喝了以后忘却尘世记忆的水记在族群的圣书上。
姜遗光倒想看看这是不是所谓的“五色水”。
黑水没过他整个人,再没过小院。水虽黑,但却不似墨一般浓,他好似被浇筑在地面动弹不得,透过黑水,能看到院外一切如常,静静地飘着雪花。
黑色水中飘浮着许多人形的几近透明的幽白影子,无声无息环绕着,飘飘摇摇向他扑来,离得越来越近。
近到他能看清那些影子脸上安详的微笑。
但举在身前的山海镜没有任何动静。
这不是鬼魂,也不是鬼制造的幻象。
——是梦!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周身环绕的黑水登时如碎冰破裂,在落下的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仍站在月光下,小院寂静,好像没有任何异常。
一照镜子,山海镜却照不出他的脸。姜遗光就知道自己还在梦里。
霎时间,白雪和月光飞快变黑,就像煤块一样大块大块地堆积在地面上。明亮的雪夜顿时晦暗无光,阴森可怖,窃窃之语自四面八方袭来,似有无数双眼暗中窥视。
立于小院正中的人却毫不畏惧。
能窥视内心想法的鬼怪并不少见,他只想知道这和凌烛他们有关系吗?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他该如何脱身?
院内,凌烛和明孤雁都没有睡着,其他十数人也毫无睡意。
凌烛呵出一口白气,紧接着他就盯着白气出了神。
明孤雁问道:“你真能困住他?”
凌烛:“我只怕将他困得太久,到时梦境愈深,该出不来了。”
明孤雁:“万一他……”
凌烛听懂了她的担忧:“不会的,他没那么容易死。”
明孤雁一哂:“出不来,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凌烛一摊手:“他也没那么无用吧。”
明孤雁:“人力再如何,也敌不过鬼魂。你明知藏梦雪女不会那么仁慈。”
在北地关于雪恶灵的传说中,还有一种会在雪夜里让人陷入梦境的藏梦雪女。
和其他流传的吞食梦境的鬼怪不同,藏梦雪女名为藏梦,却不是把梦藏起,而是将人藏在梦中。一层又一层的梦就跟一层层包被一样,解开一层还有一层,谁也分不清到底有多少层。
藏梦雪女只在雪夜出现,谁也没有见过其真容。究其源头,最早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据说本地一个老太太夜里起夜,迷迷糊糊看见一个全身雪白,头发也全白的影子从房间门口走进来,扑进床帐里就消失了。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没在意,尿壶塞回角落后继续睡下,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发现睡在帐子里的小孙女再也叫不醒了。
这家人将小女儿看得如珠似宝,急得不行,冒着大雪把镇上大夫拉来,大夫怎么看都说没问题,只是睡着了,只好又去求神婆。
当地有个极为灵验的神婆,姓名不详,会看相算命驱鬼请神,法术高超,看过后道她确实是睡着了,魂迷失在了梦里。如果她的魂不能从梦里出来,她就会一直睡着,再也醒不过来。
家人大恸,可也没有办法,女孩睡了五日,牙关咬得死紧,无法吃喝,神色时而惊恐、时而愉悦,不知做了什么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