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变天了啊……”沈长白望月兴叹。
钦天监早就暗示过, 今年冬天会不太好过。沈长白自己也略懂天象,他当然知道发现最近这天儿越来越反常了。
“和鬼怪有关吧?”他问,以前可没这么反常过。
姜遗光摇摇头:“并非如此。”
“我调阅过不少卷宗,先帝在位时确实风调雨顺, 安逸太平, 但在先帝继位前, 天灾从来不少。”
说着他示意沈长白看另一张长桌上摆着的几沓书,那些都是他连夜整理出来的,地方志和往年圣旨什么的记载太繁琐, 他便全部简化了写,只记录结果。
从今年倒推往上数,某地某年某某灾,死了多少多少人,一列这么下来, 水灾蝗灾洪涝干旱疫病等等。
沈长白起先看得心惊肉跳,短短一行字就是成千上万的人命,他不敢想这背后是多少户人家。到后面翻多了,每页轻飘飘的纸上都是几万个人, 看的都麻木了, 好像这些都只是记下的数字。那些人,他没见过, 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叫什么,他们就像地里的野草, 冬天自然就被风收割了, 只是一串数,没有真切的感觉。
不过……这么看, 真的很明显。
往上数三十几年,以此为起始,再往前几百乃至几千年来,天灾就如繁衍生息的人类,从未断绝。倒不如说,天灾才是常态。
只有先帝在时,灾祸明显减少,因天灾而死的人也少很多。
像以往一年大概全国内报上来的大大小小的天灾有上千起,山火什么都不算在内了,大灾就赈灾,小灾时免了当地赋税就行,或者当做不知道,毕竟都是洪水,发大水和普通的涨潮淹死几十个人那也是不一样的嘛。
除此外,官员谎报并不少见。
有些是无灾报有,小灾报大,这样可以要来赈灾的银子,可以免赋税,小灾报大灾,治好了就是功绩。
有的则是把真灾祸摁下去,以免被上面怪罪教化不利祭祀不够等等。
至于赋税,自然也靠当地老百姓。遇到天灾种不了地交不起税怎么办?那就要人去服役,把人一绑,不愁一家老小不变卖家产来救。朝廷好不容易放在小地主农民手里的土地马上又被世家们收走了。如此一来,越是天灾,越能赚大钱。
而根据先帝在任时的记载,一年不过几十次灾,也就几次洪灾和山崩厉害点,听说还牵扯上一些官司,后面几乎都是太太平平的。
他们可不觉得官员有胆子瞒报,先帝手腕他们都清楚,就算瞒报也不可能瞒这样多。那就是灾祸真的变少了。
“了不得,先帝到底怎么做到的?”沈长白啧啧称奇。
姜遗光:“或许和什么人做了交易。”
“交易?”沈长白不信,“什么样的交易能影响天象?”
姜遗光轻呵:“谁知道呢?”
了解的越多,越觉自己无知与无力。
他这边刚起个念头,那边马上就能做出对策,说他身边没有安排人,他是不信的。
是以他现在看沈长白都在心里带了几分审视,沈长白知情吗?他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会不会也是被不知情地操纵着、无知无觉地与自己接近?
再往上推,邬大人她不知情吗?闫大娘呢?那些人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很特别,他们何必无缘无故对自己那么好?
姜遗光很清楚,刨去这张继承了母亲的容貌,他身上没有任何讨喜的东西,性情冷硬,对人也从不付出真诚。
即便他无情,可他明白,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要么以情相交,要么利益驱使,有所图谋。世间没有谁理所应当为另一个人付出的道理。
可他不需要情。
利益可相酬,人情却要靠相处,要维护,人情账难还。维护一段利益远比维护一段感情要简单许多。他不爱任何人,不对任何人用真心,所以他能坦然接受没有任何人爱他的事实。
大多数人都畏惧、远离他。这正是他想要并选择的——近生怨,远则念,不必要的感情会让人生出期待,若做不到期待,情就会变成怨。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不如利益相交,一切算的清楚。
但……若是为了利益,当初的他有什么利益值得邬大人折节下交?就凭他那点特殊身世?入镜人中特殊的不在少数。先帝把他父母的真实身份藏得很好,邬大人不该知道。
那就是因为感情?因为邬大人欣赏他?或是因为邬大人心软,对人仁善?
这更可笑了。
到了现在,当初一直围在他身边的人都远离了,了无音讯。
有些可能死了,有些可能不知被调去了什么地方。到现在,他也没法了解到那些人其中有谁别有居心,又从自己身上得到了多少消息。
沈长白知道姜遗光能这么上心肯定有什么大事,问不出来也不气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等到天黑他就告辞了。
天黑后,赵瑛反而上门来,见到正在收拾的几乎埋在书卷堆里的姜遗光,喷笑着问:“你这是干什么呢?”
拿起一卷翻翻,她奇怪道:“你怎么研究起天象来了?这么多,哪儿搬来的?”
卷宗都是从陛下那儿调来的,不然他们很难调阅到历年钦天监记载。当今陛下也怀疑先帝当初是不是做了什么,才能换来几十年风调雨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