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外的景象变了。
陈鹿久感到奇怪。
上一瞬他们还在水下, 忍受着江水挤压与呼吸不过来的痛苦。结果现在她眼睛被光刺得睁不开,眯着眼睛用力睁开还往下流泪,捂住眼睛一看,阴森陈旧沉船不见了, 她出现在浮于江水面的大船上。
明亮天光, 四周热闹人群, 岸边的人们欢呼着,还有歌舞助兴。
她久违且难得地深深呼吸一口气,还没反应过来, 刚想看看姜遗光在哪儿,还没站起来,脚下直接踩空。
就像做噩梦的时候一脚踩空掉下去一样,陈鹿久猛地一激灵,陡然间发现自己还在水底。
刚才那是……幻觉?
可她真的感觉到了阳光。
应该不只是幻觉, 是某种契机让她感受到了这条船的过去吧?
就像她先前无缘无故就感知到四十多年前鲛人的故事一样。
姜遗光呢?他知道吗?他在哪儿?现在该怎么办?
一切发生得很快很快,没等她想明白,刺眼的光又来了。
她趁机深吸口气,少顷, 脚下踩空、手无力控制漂浮的感觉重新回归。什么大船、江岸、人群……通通变了, 眼前又是黑暗冰冷的沉船。
过了一瞬间,黑暗再度变得大亮, 不断咕噜作响水泡声被欢呼取代,她又一次出现在明亮水面的船只上。
接下来就没完了,就跟走马灯一样, 四十年前船只沉没前, 和四十年后深水底沉船的情形飞快轮回变换。
陈鹿久起先还想的很好,很快就尝到了痛苦。
她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黑暗与明亮不断交替,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一睁眼就流泪,只能紧闭着。不光是光暗飞快交替带来的不适,还有挤压与松弛的交替,寒冷与温暖,上一瞬还踩在甲板上,马上又跌落水中,又再度出现在太阳下,反反复复。
陈鹿久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要受不了了,一下被狠狠捏紧,一下又全然放松,这还不如叫她一直在水下一直紧绷着,起码不会难受到这个地步。
就像一根绳子似的,一直拉紧着还不容易断,一会儿扯得紧绷到极点一会儿放松,这不是断得更快?
陈鹿久忍了又忍,因为她发现交替的时间好像在慢慢变长,只要坚持一段时间,很可能她就能在四十年前的幻境中多待一会儿。
可十几次当下与过去交替后,她终于忍受不住瘫倒在地,死死捂住眼睛,七窍都流出腥甜的血来。
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意识渐渐远离。她仍能感觉到冷与热,光与暗,还在反复变换。
她的身体也在一次次反复经历水下可怕的挤压……放松……再挤压……
好消息是……
两边停留的时间都变长了。
再忍忍……
陈鹿久咬牙忍耐,死死咬着牙不叫出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在推自己,黑暗中传来朦朦胧胧的呼声。
“醒醒,你再不醒,我只能独自行动了。”
声音……好熟悉。
——是姜遗光!
几乎刚想到的同时她就马上弹地坐起来了,正对上姜遗光苍白的脸,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从对方漆黑的瞳仁中,她看到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白得像鬼一样。
老实说她都怀疑自己真成了水鬼,可捏捏自己,痛的,天上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叫湿透的她打了个寒颤。
环顾四周,她惊地撑着地爬起来。
“这……这里是……”
周围一切都跟做梦一样,巨大宽阔的船,甲板上就够热闹的,全是人,来来去去的人大多都穿着粗布短窄衣,看服色不是伺候的下人就是干苦力的劳役。远些的有穿着干净体面的小厮、丫鬟等。小厮、丫鬟环绕着几个背对着他们衣着华贵的人。
而在更远处,江水面上浮几朵白云,水波漾漾,亮着金色碎芒。
大船实在很大,在水下他们就知道了,如今船尚未沉没,从另一边看岸上,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他们从甲板上看岸边的人,就好像站在高塔上看塔底的人,人看着自己脚下的蚂蚁一样。
更奇怪的是……
那些“人”,似乎都没发现他们。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十几个船夫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想想也正常,她和姜遗光都是四十年后的人,自然不会被四十年前的人看见。
那群人还在欢笑,岸边歌舞声起,笙箫琴乐丝丝缕缕传到船上,于是岸上和船上的人们都笑得更开心了。
只匆匆一眼,陈鹿久飞快收回视线,她脑子还有点晕,跟要炸开一样想吐,身上痛得厉害。
姜遗光看起来也受了不轻的伤,脸上却没带出什么,只是快速又低声地说:“石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