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伯家逃出来, 元靖一仍惊魂未定,颤声问:“那个……刚刚那个是什么?”
姜遗光摇头:“不知道。”
元靖一惊魂未定,抓住他就跟抓着救命稻草不肯松手,过了许久才渐渐从惊惧中回神。可一想起那只诡异又可怕的眼睛, 还是心里发颤。
其实那只眼睛刻画得非常粗糙, 只是简单的一个梭子形, 里面一个圆圈。说有多么像并不尽然,更像无知小儿随意涂鸦的一只人眼。
但她就是觉得……那只眼睛好像在看着她。
村里实在没什么人,他们又找了一圈, 此时天快黑了,于是他们在村口寻了一户人家,那家中只有一个老妇人,给了一吊钱后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那两个房间一个是她儿子儿媳的,一个是给她的孙子孙女们住的, 只是她的家人都不在了,屋子也就空了。
老妇人头上没有刻眼睛也没有裹头巾,她对阿瑶还有几分印象,说那是一个很贤惠能吃苦的女孩, 就是后来不知怎么的也没了。
在她口中, 村里许多人都是不知道怎么就“没了”的。有些人是去了外面回不来,后面家里人办丧事才知道。有些人就死在了村里, 怎么没的也不清楚,也不见生病啊或者出意外什么的。阿瑶就是这样,村里人说她不见了, 其实是不知怎么死了, 她家里人给她偷偷下葬,没说出去而已。
因为他们出手大方, 老妇人把阿瑶的墓也指给他们了:“村里那些人都不会直接埋了,埋不下……都是,都烧成灰,再埋的。就在后山那边,一家子人一个墓……”
老妇人说完就去睡了,灯油可贵,夜里不好点灯。她走后,姜遗光示意元靖一出去。
二人顺着指引来到后山,这片后山在村庄尽头再拐几道弯穿过树林才能发现,不太好找。翻过小山坡,他们果真看到了密密麻麻漫山遍野的墓碑,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到这里元靖一就害怕了,可姜遗光仍旧十分镇定,带得她也不敢说咱们就回去吧?只好跟着往前走。
走到近前就发现不对了,远看还不觉得,凑近一看,这些墓碑比寻常墓碑小了一多半,才到她膝间而已。
“莫非是为了省地儿?”元靖一自言自语,墓碑小,又烧成灰再下葬,可不就是为了节省墓地嘛。
姜遗光没回应,蹲下去,细细看着,墓碑上是他不认识的文字,一个都看不懂。他对照了几十个墓碑,找到了这些墓碑上几个相同的文字,应该是同一个词。他问元靖一:“你认识这个词吗?”
元靖一摇头:“我只会说和听,不会读。阿瑶……她只教过我她的名字。”
“你可还记得写法?”
元靖一嗯一声,伸手在自己手掌上划给他看。姜遗光看一遍记住后,在漫山遍野的狭小墓碑群中找起来,找了小半个时辰,果真找到了阿瑶的墓碑。
见着墓碑,元靖一又要落泪,今天来的匆忙,没有祭品,见她狭小墓碑上堆满了阴湿的尘土,只能拿出手帕细细擦干净,然后从随身的荷包里取了一点小零嘴放在碑前。
“为什么他们都会突然去世呢?”元靖一不明白,异想天开道,“会不会是因为他们这个族群招惹了什么人?……也不对,刚才老妇人说是不知怎么就没了的……也不像生病,那是为什么……”
“阿瑶一直不摘头巾。他们这一族的人恐怕都是这样,公子,您说……这个会不会和二郎真君有关?”双眉间一只眼,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位水神。
相传二郎真君额头上的天眼能洞悉一切罪恶,看穿妖魔鬼怪真身。阿瑶的族群莫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要往额头上刻眼睛?
他们这个族群有什么秘密?他们的死,和夜里出现的长了三只眼睛的巨大影子又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姜遗光摇摇头:“我不清楚,再查查吧。”
他原本想着验尸看看,可老妇人说这些人都烧成了灰,他来墓群看过,确实……如果将全尸装入棺材下葬,这个山头恐怕装不下那么多棺材。
他们是特地这么做的?姜遗光可不觉得他们是为了节省地方。他疑心这些人是打着节省墓地的名号销毁尸身,不让秘密泄露。
看来,还要去打探一下那个老伯。
月亮挂得老高了,姜遗光和元靖一回到了老妇人家中。姜遗光不必休息,在院里散步。元靖一在房里躺着,她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结果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门外,姜遗光收回手,一条细细如黑线的蛊虫闪电般蹿回他掌心。
确定元靖一睡熟了,姜遗光飞快离开,很快就到了先前见过的老伯家中。他悄悄潜进去,进了房间,满室寂静顿时让他察觉了不对——
就着月光,他看向躺在床上,毫无声息的老人。
他死了。
姜遗光怔在原地。
随后立即检查,老人浑身不见一点外伤,也不像病死。正如老妇人所说,“不知怎么的就去了”。
解开头巾一看,老人额头上的眼睛也随他自己的双眼一样,闭上了,只剩一条缝。
他试着碰了碰,只余一道冰冷的褶皱,也不见任何异样。
这究竟是什么?额头上的眼睛也会随主人睁眼或闭合吗?他们这个族群又是怎么回事?
姜遗光本不太想管,可他不能让阿寄死去,加上他疑心这个部族会不会和自己母亲也有点渊源?还是决定探查一番。
次日清晨,元靖一醒了,就听姜遗光说了这事。
她还饿着呢,都顾不上吃饭,跳起来就往老伯家里去,闯进门就见他直挺挺躺在床上,身子都僵了。
元靖一半天说不出话,半晌,捂住嘴呜呜咽咽地落下眼泪来。
姜遗光看着她,先是不太明白她为什么哭。这个老人和她并没有关系不是吗?
再一想,他不禁摇头。
真是……
见多了生死的入镜人和近卫自然不一样,和前者打交道久了,他都快忘了寻常人是什么样子了。
不是所有人都不在乎生死的,相反,这种人是少数。入镜人才是异类。
老伯家人都没了,姜遗光和元靖一多花了些时间把人拖到后山,弄来柴火烧干净,再把烧出的灰埋了。没有立碑,他们不知道这位老人叫什么名字,也不会写他们那个族群的文字。
一切做完后天又快黑了,元靖一又累又饿,回到老妇人家中,刚上桌就大口大口吞吃起来。
老妇人知道那个老伯也死了,呐呐无言,坐在屋檐下良久,抹了把眼角:“都没了……全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