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远鸿收起剑,用火折子点亮桌上灯后,示意姜遗光坐下。
他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对方。
头发有些乱,束发用的簪子不知去了哪里,脸上溅了血,身上亦传来浓郁的血腥味,右臂处,袖子被鲜血浸透了一大块,手上也染了血。想来,他渡死劫也并不如何轻松。
“没想到你竟能活着回来。”裴远鸿颇有些不可思议,向来冷肃的脸色好了些,甚至替他倒了杯水。
姜遗光完全敛去了方才逼迫程巍时的狠厉,道一声谢后,接过瓷杯直接喝了一口。
他心中明白,裴远鸿对那面镜子知道得要更多,他方才没有杀自己,便是存了利用的心,自然不会在一杯水上动手脚。
“你既活着回来,有些事我便须和你说清楚。”裴远鸿看着眼前死里逃生的少年,对方瞧着冷静得可怕,丝毫没有其他人逃脱后的恐惧,连劫后余生的后怕都无。
那种冷静,完全不是假装。
反观他自己,短短几日,就因过分恐惧变得憔悴不堪。
“我想,你对方才经历之事,定是有疑惑的,我也猜一猜,你在里面遇到了些人,他们告诉了你一些关于这面镜子的事。”裴远鸿伸出手,覆盖住摆在桌面上那面小小的铜镜上。
“他们告诉你的只有皮毛。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想活下去的话——”
这样一个人,一把失去了剑鞘的剑,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他能忠诚于陛下吗?
但裴远鸿无法抵御将这样一把宝剑收服的诱惑,他坚信,只要让姜遗光的心归顺,让他臣服,对方一定能成为天子座下最锋利的剑。
姜遗光顺着他问道:“若我想活下去,该做什么?”
裴远鸿盯着少年漆黑如墨的眼睛,许诺:“若你愿为陛下所用,效忠天子,你的死罪可免,你想知道的事,我们都会告诉你。”
他紧紧地注视着姜遗光,一手依旧放在剑柄上,以裴远鸿的剑术,只要对方表露出一点反叛念头,他就会立刻将之斩于剑下。
他知道,姜遗光会愿意的,他没有其他选择。即便他此刻并非诚心归顺,但只要他答应下来,总能慢慢驯服这匹孤狼。
姜遗光笑了一下,丝毫没有半分勉强,仿佛是全然乐意的顺从地说:“自然愿意。”
他这态度反而令裴远鸿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不免更加警惕。
“当真?”
姜遗光点了点头,依旧是十分顺从的模样:“当真。”
“既如此,你与我说说你方才的经历。明日,我带你入京。”
自从姜遗光出现后,裴远鸿便察觉到,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消失了。
莫非那厉鬼真是从话本中出来的?见着话本著者就放弃了?
时人虽信鬼神一说,但在百姓观念中,鬼神精怪大都讲究个相生相克,因果报应。
譬如前世书生救了狐妖,今生那狐妖便要化作美娘子嫁给书生报恩;又如柳平城里广为流传的一则怪谈,说一个猎户打猎时捉了一窝黄鼬,路上遇着个穿黄衣服的女子跪下求他把黄鼬放生,那猎户急着用钱,没听,径直走了将黄鼬一并卖了赚钱,谁知回去的路上摔断了腿,没几年那猎户便落得个家破人亡的报应……如此林林总总,不知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