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翎生于70年代,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她因为最小,没吃太多苦。少女时代的袁翎也很争气,读了中专卫校后,想方设法拜师学中医,二十几岁就凭藉一手过硬的医术,在中医院站稳脚跟。
她和李轻鹞的父亲李西洲,就是在医院认识的。那会儿李西洲是参加工作没多久的小刑警,任务负伤,西医治疗结束后,家里又找了中医,也就是袁翎的师父开药调理。一来二去,李西洲就把老中医最年轻温婉的徒弟追到了手。
次年二人结婚,生下李轻鹞。两人工作都忙,说是开明的父母,其实就是不太管李轻鹞。不过,两人无论是职业特点,还是本身性格,对人对事,都特别负责任、讲道理,做事细致周到,袁翎为人和气,李西洲做人刚毅。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李轻鹞耳濡目染,从小就很懂事,也很努力,想事情总是比同龄人更明白。所以,她在中学阶段,才会表现得那么豁达、自信、早熟。因为女儿身上的这种特质,两口子也很尊重她,凡事都会听她意见,不会把她完全当成孩子看待。
因此,李轻鹞长到现在24岁,成长唯一脱轨的时期,就是高三下到大三下,那四年。那也是袁翎心中最痛的时光。每周熬好中药,再开好抗抑郁的西药,给女儿送去时,袁翎看着沉默木然的女儿,心都跟被人剜了似的难受。
到了大四,李轻鹞病情稳定停药,心中的伤痛似乎终于被抚平,无论心理测验还是抑郁诊断都完全没问题。她找工作、考公、跑关系,目标明确,按部就班,性格看起来比从前还要开朗积极,圆滑世故。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条光明、正确的人生道路上。
结果在人人羡慕的省厅呆了一年多后,李轻鹞突然把自己弄到一线刑警队,还是她哥失踪前呆过、陈浦现在带的队伍。她告诉父母这个决定后,李父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袁翎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之前一直不那么踏实的心,反而落了下来。
袁翎有预感,女儿去了那里,不是坏事,说不定会越来越好。
因为有陈浦在。哪怕数年没见,袁翎也知道,陈浦一定会护着她的女儿、李谨诚的妹妹。
因此,当袁翎和徒弟小罗坐在骨科操作室外的板凳上,看着李轻鹞和陈浦从通道那头走过来时,她既惊讶,又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急诊检查已经做完,骨科的医生还要十几分钟才能赶来给她打石膏,所以师徒二人坐在无人的走廊尽头等待。
李轻鹞问:“妈,你还好吧?”
袁翎:“小伤,都叫你不要来了。”目光却落在她身后的人身上,从来冷静斯文的老中医,眼里有水光闪动。
李轻鹞看到母亲的反应,心里也不好受,说:“爸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跟陈浦出完任务,他知道了,也要来。”
袁翎咬了咬唇。
陈浦拎着满手的礼物,只看了袁翎一眼,就垂下眼睛,喊道:“袁姨。”想再多说几句关心的话,喉咙却跟堵住了似的,再说不出半个字。
袁翎却柔声说:“好、好,你工作那么忙,还来看我,真是的,还提什么东西,你这个孩子,就是瞎讲究。”
陈浦笑了一下,嗓音也有点沙哑:“我乐意呗。”
一句话说得四个人都笑了。
可是袁翎,真想好好看看他啊,这个和她的儿子,一块儿读书,一块儿工作的好小伙儿。七年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如果李谨诚还在,说不定现在没陈浦高了。他也黑了,瘦了,沉静的眉眼,凝着老刑警才有的冷厉气质。属于成年男人的筋骨隆盛,再不是当年那个花里胡哨、面冷心甜的大男孩。
如果谨诚还在,是不是,是不是就会长成和陈浦差不多的模样?
察觉到袁翎打量的目光,陈浦抬起头来,对她一笑。
袁翎的眼眶顿时红了。陈浦心里也不好受,继续跟块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
李轻鹞已在袁翎身边蹲下,轻轻托起她受伤的脚掌,虽说只断了两根小骨头,打个石膏就行,都不用手术。可亲眼看着伤,还是很吓人,脚背肿得满头一样高,又青又紫,脚踝还有擦伤血迹。
李轻鹞又气又想笑:“你告诉我,下个楼梯,怎么就骨折了?”
袁翎垂头丧气地说:“当时手里拿着针灸包,在想治疗方案,一脚踩空,脚背就折了。”
“以后是不是要把你诊所的楼梯铲了,安个螺旋滑梯,让你免抬贵脚走路,才能彻底安全?”
“那确实不好说。”
陈浦听得只想笑,又觉得新鲜。他以前一直觉得袁翎在家一言九鼎,李父和李谨诚在袁翎面前,老老实实。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李轻鹞在她妈面前,这么嚣张。
陈浦忽然觉得,一直以来,自己所受的“欺压”,好像也不算什么。
这时,有个护士拿着单子走过来,说:“袁翎?家属去把费交一下,石膏和护具领回来。”
小罗站起来说:“我去吧。”
李轻鹞:“我们一起去,陈浦你陪着我妈。”
陈浦看着她,她的脸色淡淡的,还是不直视他的眼睛。但是他却明白,这是留出空间,让他和袁姨说说话。
在袁翎面前,陈浦自然要给足李轻鹞面子,也不能让袁翎看出半点他们之间的冷战拉锯。他笑了笑,说:“保证完成任务!”
李轻鹞看他一眼,扭头走了。
两人的小互动,袁翎全都看在眼里。她不动声色,笑着对陈浦说:“陈浦,过来坐。”
陈浦立刻听话地在她身旁坐下,但是保持了一定距离,避免碰到她的伤腿。他低头看了看她的脚,说:“袁姨,这得养上两三个月吧,等打好石膏,千万别下地。”
袁翎说:“我知道。我打算躺在诊室病床上,给病人把脉开药。”
陈浦又被逗笑了,说:“您可真是敬业,向您学习。”
袁翎也笑。
两人都安静了一会。隔了七年的时光,隔着李谨诚的不知所踪,两人想要再像当年那样,当忘年交一样聊天,都不知从哪儿聊起。
陈浦忽然把手腕伸过来:“袁姨,好久没给我把脉了。”
袁翎就笑着把三根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静气凝神感受了一会儿,又让他吐舌头,问了问他现在的作息生活,又问他有什么不舒服的。
陈浦说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最近吃东西老觉得烧心,容易上火,口腔溃疡,另外睡眠不太好。
袁翎略略思索,下了结论:“整体挺好的,你们警察的身体底子,比大多数人都强。就是有两点,稍微有点欠缺。一是……你是不是经常熬夜?”
“厉害,怎么看出来的?”
“肾气比七年前,弱了那么一点点。你们这代年轻人都爱熬夜,一旦熬得多了,肾脉多多少少都有反应。”
陈浦想辩解,自己熬夜都是为了工作。可这有什么意义呢?只要涉及肾的话题,任何男人都不想多谈。
看他微窘的模样,袁翎就笑出了声,说:“我之前不是说了吗,你的身体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好,只是相对于自己而言,这一块略有损耗,以后还是尽量少熬夜,身体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