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胜的消息还没从王戢手中捂热乎,岑道风的副官便来了,态度不卑不亢,话里?话外邀功请赏:
“岑将军赤子之心,事事为国。他之前冤蒙不白却忍气吞声,是他心胸宽广,我?们这些下属都替他义愤填膺。此番岑将军在荆州战场立下奇世伟功,出生入死,王将军若不封赏,恐怕寒了将士们的心,以后军中再无可用?之人!”
怕王戢随便拿个官职糊弄,副官紧接着又道:“江、荆两?州原本不分家,岑将军是土生土长的人,对这一带的风土人情甚为熟悉,荆州由岑将军掌管,众望所归。”
话说得再清楚不过,岑道风要荆州。
岑道风是陛下的人,将荆州给了岑道风,就等于拱手让给了陛下。
王戢没料到岑道风在如此险恶环境中仍能取得胜利,荆州宝地?原是他规划中的一部分,万万舍不得给岑道风。
岑道风那边知?王戢舍不得,早有准备,发?动许多?荆州本土百姓来军营前请愿,涕零满面,声泪俱下,说什么也要央求岑道风当他们的父母官。
舆论压迫之下,岑道风顺理?成章成为荆州不二的主人。原本是琅琊王氏压制岑道风,胜负之势骤然逆转。
王戢恨得牙根痒痒,雪堂一走,荆州便发?生了这等变故。
世家与帝室的矛盾越来越严重,火药味弥漫在空气中,维持朝野间脆弱的安宁或许就在于一个小小的荆州。
无奈之下,王戢暂时?答应将荆州许给岑道风。
荆州是他心心念念的一块肥肉,绝不能落在岑道风手中。
……
建康。
浮云蔽日,天色惨怛如白石灰一般,空气中凝着细微的水雾,沉甸甸压抑在头顶。
格扇窗,王姮姬坐在桌案前执笔,神色凝穆,正写着一封和离书。
手背青筋凹凸,笔尖倾注了无限劲力,焦黑的墨迹落在宣纸上,笔画艰难,三个轻飘飘的字重似千斤。
写了好几遍,又烦躁揉碎。
事实上,和离书她暗地?里?写过很多?次,没有一次真正送出去的。
同房约定的打破,使她时?时?处于被剥削状态,那种强行顺从的感觉,似无底洞噩梦,让人精神崩溃。
凭郎灵寂那样?的人,主观感情的影响微不足道,在乎的只有切实利益。他牢牢握着王家女婿的身份,无非怕琅琊王氏过河拆桥,另与其他藩王合作。
那么,她在和离书后面补写一张承诺书,言明琅琊王氏永远与他风雨同舟。和离后,她愿与他拜为义兄妹。如果他想利用?她当傀儡达到控制王氏的目的,兄妹关系也能达到。
只是不要夫妻这层身份了。
江州之役已然胜利,他和她是时?候该重新考虑这段感情。
王姮姬深吸了口气,将和离书叠好,问:“姑爷呢?”
冯嬷嬷道:“姑爷在书房,小姐要找吗,老?奴陪着您去。”
王姮姬拂手,“不,我?自己去。”
她撑着伞来到书房前,天色朦朦胧胧下着雨雾,墨绿色的植叶染着一层潮湿的水意,青苔从墙角罅隙中滋生。
兜兜转转,她盯着影壁边缘缓缓上移蜗牛,心意漫不经心地?飘散着,手里?握的和离书已被雨滴晕湿了一片墨迹。
雨滴在湖面上,溅起圈圈涟漪。
王姮姬暗暗告诉自己,保持平常心。
今日她不打算跟郎灵寂吵架,而是耐心静定坐下来,和他深入人心谈谈,听?他的条件,彼此平和商量。
他那么一个理?性的人,事事习惯以价值衡量,必定有能动摇他的条件。
命运也真捉弄,前世她这般犹豫焦灼地?守在他书房外,握着一纸婚书,少女心砰砰乱跳,只怕他拒婚不答应。
如今,空余和离二字……
来到书房,见郎灵寂伏在桌案边,灯影微弱,神色清冷。他阖着双目,指骨抵额,长睫翕动,仿佛正在小憩。
“有事吗?”
王姮姬本打算直接说和离书的事,被书房这诡异的气氛感染,鬼使神差道:“发?生了什么?”
郎灵寂案前摊着军机急报,荆州传来消息,岑道风大胜,琅琊王氏大败,荆州落在了岑道风手里?。
王戢稳定长江一带的计划,彻底被皇权打碎了,皇帝再度分庭抗礼。
琅琊王氏,失掉了唾手可得的荆州。
王姮姬心脏漏拍,将和离书攥皱。
“什么?”
这不啻于一道惊天噩耗。
郎灵寂眉目间罕见的疲惫,道:“姮姮,过来,让我?靠一会儿你。”